众人一一自报家门之后,钟正棠又向桌尾叶长亭一拱手道:“贫道还未向诸位介绍叶少侠。叶少侠乃是绝剑门高徒,当今武林中的后辈翘楚,今日得见,果然非凡。”
叶长亭也还礼道:“钟道长客气了,家师收到道长信函之后,甚是看重,但琐事繁忙,特令晚辈前来赴会。今日晚辈见得高朋满座,甚是惶恐。”
其余众人看看叶长亭,也都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客气话,叶长亭一一回礼。
钟正棠点点头继续道:“如此贫道便不赘言,在座众位,除叶少侠外,皆是吴楚之地的豪杰。按理来说,五行派传信于天下召开英雄大会,却在仅仅数日之后便举行,我等若不是恰在北地,原本定是绝无法如期到达的。”
钟正棠一说,满屋中人连同一旁站着的弟子,都纷纷点头称是,一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英雄大会以江湖四老中的两位的名义发出,称得上排面十足,但此时经钟正棠一说,众人心里却都生出了疑窦。
鬼谷子本来就在江湖上飘忽不定、似有似无,众人都对其知之甚少。而五行派在此地更是势大,潞州城外不到一日的脚程,便是五行派的领地。
而如镖头唐进、断情剑客两人沉默寡言,此时虽不争论,自己也心存疑虑。
众人稍静之后,钟正棠又道:“贫道久居江南,和五行派何长老素无交往,虽久闻他乃正直之人,然英雄大会汇聚八方武林英豪,又值此多事之秋,非同小可,还是小心为上。”
钟正棠这一番话说完,众人又是纷纷称是,只有那“水鬼愁”楚风突然笑道:“钟道长不会是想要我们几位看在邻居情分上,在英雄大会上拥钟道长做武林盟主吧?”
楚风一说,跟从的那几名海鲨帮帮众都是交头接耳,嬉嬉笑笑,似是在跟随舵主出口嘲讽。
钟正棠听到此话,看着楚风微微变色道:“楚兄弟大可不必如此,贫道乃是修道之人,自当清心寡欲、于苦行之中研习道学,绝无争夺名利之心。”
“钟道长的为人,贫僧也是了解的,楚施主确是多虑了。”南少林释大师也道。
两人话音刚落,却见得坐在末尾的湘姑娘突然腾地站起,用剑柄指着楚风骂道:“本小姐早就看你不是什么好人,听不惯我师父讲话速速回家便是,也没有非要请你……”
话没说完,湘姑娘已被钟正棠和那青年书生一齐喝止住,湘姑娘闷闷不乐地坐回椅上,支着头转向一边,生起闷气。
楚风说出这话本来也确实是众人心里担心之处,只是确有唐突,便讪讪笑道:“钟道长如此,倒是我楚某小人之心了。”
“无妨。”钟仁棠回应道。“贫道请众位到此,只有一事相嘱。”
“钟道长请说。”众人都道。
“此次武林大会时机太过巧合,江南蜀中各自割据,中原大乱,外有强敌,确有形势不太明了之处。贫道特恳请众位,值此多事之秋,望各位且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钟正棠道。
钟正棠作为正一教掌门,值此乱世,不改清修之风,又常常率弟子下山行侠仗义,早已在江东声名远播。因此这话一说出,众人中或是有些梁子的、向来不和的,也都不敢不从。
“众位都是南派人士,此时更当同气连枝,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至少有个照应。”释大师也道。
叶长亭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忖道:“这钟掌门果然心思缜密,眼下这些人,或是平他日里有所了解:如南少林释大师与自己是多年的君子之交。
镖头唐进为人虽然沉默寡言,但稳重仗义,江湖名声极好;断情剑客则是江南大家,看样子钟正棠还是他小妹的师父。
楚风虽然性子油滑,但久闻海鲨帮盘踞于长江之上,背后隐隐有江东大族支持,想来极有可能便是断情剑客这家了。
如此说来,此番相聚之人,多少都是平素里给钟正棠些面子,或是可信之人。看似汇集各家各派,实则都在他掌控之中。”
想到此处,叶长亭不禁暗瞟旁边这湘姑娘一眼,见她穿蓝衣,不禁想起了常穿紫衣的师妹万紫茵。
叶长亭微微一笑,师妹虽然性子有时急了些,但也常常是因为打抱不平,平常一向是翩翩有礼的,绝不是像这湘姑娘这般任性惯了。
叶长亭正沉思间,却听钟正棠突然道:“贫道见识浅短,但素来知道绝剑门以君子之风行于江湖,贫道早年又和章掌门有过一面之缘,故此相邀,做个见证。”
叶长亭心里想他说做个见证,实际上却是有意拉拢绝剑门,身在异乡,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也多一个帮手。眼下只得点点头拱手道:“自当如此。”
众人短暂沉默间,钟正棠突然低声喝道:“门外有人。”随即抽剑一跃而起,跳过面前的圆桌直刺屋门。
这一剑从两名正一教弟子之间刺过,穿入门缝,左右一撑,猛然将屋门荡开。
屋门之外,一个紫衫女子正站在彼处,手中紧握紫电宝剑,叶长亭见是师妹万紫茵,连忙叫道:“道长停手。”
钟正棠连忙收剑,避向一旁,却见万紫茵剑在手中,面色凝重,又站在门外,甚是奇怪。
“哇,哇……”两只乌鸦落在客栈走廊尽头的木窗边缘,凄苦地啼叫着,随即“扑”的一声没了影踪,只落在窗台上几片黑色羽毛。
万紫茵收剑回鞘对钟正棠道:“晚辈方才刚到得楼上,见得有一个黑影在外窥探。我拔剑上前时,他便从门外尽头的窗台跃走了。”
钟正棠看了万紫茵一眼,心中存疑,对万紫茵道:“此事蹊跷,望姑娘替贫道保密。”
万紫茵稍稍犹豫道:“师父派我来的,要我来接接师兄,我也不知那人是谁……”
钟正棠将万紫茵引入屋内,道:“一场误会,是叶少侠的师妹奉师命来接他。”
叶长亭正是不解,师父既然派自己来了,又怎么半途要师妹来接自己,莫非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其实之前钟正棠派人来拜会绝剑门时,掌门派叶长亭只身赴约,万紫茵便不放心,现下不过是要来接应师兄,恰巧撞上了屋外的窥探者。
钟正棠心中却已升起一阵直透心底的恐慌,屋内一众武林高手被门外人窥探了不知多久,一直到万紫茵与那人动起手来,这之前竟无一人察觉。若是那人朝屋内用一个“天女散花”一把洒出几十枚飞镖,少说也要毙掉一半弟子。
众人见事已说完,万紫茵已经来要接师兄回去,情知今日之会就此泡汤,纷纷向钟正棠告辞,就此散会。
钟正棠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是道门中人,本就不甚把虚无的东西挂在心上,只是为万紫茵口中那黑衣人放心不下,陷入沉思。
怕的就是黑影不单是在门外。
郭府之中,柴荣正在舞剑,每一式都剑气外张,豪气十足。
一旁柳青看得甚是欣喜,颉跌博却不以为然。
用完一套剑法后,柴荣收起剑来,朝颉跌博拱手行礼,又和柳青相视一笑。
“你这套剑法……是谁教的?”颉跌博略有不满地问道。
“不敢隐瞒师父,数年之前,绝剑门掌门先生章骅前辈路过此地,曾传了弟子几路绝剑门的剑招。”
“他传了你这么多?”颉跌博惊奇道。
“章骅前辈只教了弟子一些基础剑招,其余是弟子自己胡乱臆造出来的。”
柴荣虽然口说臆造,实际上却对自己练出的剑法颇有信心。言辞谦卑,主要是因为之前在其他人手下学武之事,怕是颉跌博知道了难免不悦。
“章骅小辈,误人不浅啊!”颉跌博叹道。
“弟子知错。”柴荣不敢辩驳,连忙长揖向颉跌博请罪。
“这倒非你之过。若是按章骅这一套剑法练下去,假以十数年,你也能成为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高手,只是要有所大成,却是万万不能的。”颉跌博道。
柴荣起初练出这一套大气挥毫的剑法时,还十分自信,毕竟自己年不到二十,无师自通,已经不是其他同辈弟子可比。
这时突然听到师父说自己“小有名气”、“难有大成”,心中甚是失望,只得说道:“弟子愚钝,望师父教诲。”
颉跌博缓缓点点头道:“世间武功门派种类繁多,所谓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在我看来,绝顶高手只能有两种。”
“一种是从小开始抛弃别事,在杀戮中培养起来的杀手。历代王朝都有这等人,或是朝廷爪牙,或是江湖中的黑手,这类人若是训练得当,生死相搏之中非一般武者可比。”
“如此说来……寒鸦的杀手中应当有很多好手了。”柴荣道。
“不错,江湖人士咬牙切齿百余年而它仍然存在,无非是正派人士实力不足以铲除它。”颉跌博道。
“实力吗……”柴荣缓缓思考道,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在他心中,既然不能铲除它,若有机会,何不尝试利用它?
柴荣思考之间,颉跌博继续说道:“第二种人乃是人武合一之人,就如你和远儿精研剑法。远儿天性清冷,非人力所能改变,正合青霜剑之性;而你胸怀深远,城府深厚,正适合青冥剑深邃之气。”
“阴风吹杀气,永日在青冥。”柴荣道。
“嗯……第二种境界练到极致,武学已经和人本身化为一体,是远非第一种刻意训练出的杀人凶器可比的。而且对于你来说,剑法不只是杀人的剑法,你今日的剑术之风,也是你选择的人生之路。”
“师父是说,在此乱世之中,不可木秀于林吗?”柴荣不禁想到了悍然篡唐的朱温,可谓是木秀于林,终究不得善终。
“除非你足够的强!”颉跌博道。
“弟子谨记。”柴荣道,“此外,弟子对此番英雄大会尚有不明。”
“你说吧。”颉跌博道。
“英雄大会汇聚各路门派共商一事,鱼龙混杂,单是徒儿昨日所见,就有天刀门、绝剑门、烈马帮和铁沙帮,且不过是冰山一角,不知师父可做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嗯……时日已经不多,此次要多赖何兄帮忙了。”颉跌博缓缓道,“他欲要请你下月朔日上太行山,你愿去吗?”
“何长老?”柴荣不解道。
“他派人与老夫说我收了个好徒弟,想用你试他五行派的太行五峰阵。”颉跌博缓缓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