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悠悠,冰雪漫漫。
步扬影虽然做足了功课,带上了他所认为足够的干粮,甚至查看了北境所有地图,但经过两周以来的一经北行,他深切体会到此行的漫长与艰难已远超他所有的想象。
光是寻路已让这个年轻人伤透脑筋,漫天挥洒的白雪时常覆盖路面,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宛若小小的黑点,必须用剑破开冰雪,查看泥土的颜色和痕迹。
若是连着阴天,还要仔细辨别方向,若是搞错了方向一路返回北冥城,步扬明能笑话他半年。
继续前行,天气越趋凄冷,四周更显沉寂。
路也变得狭窄,步扬尘不会把官道修至此处。
道路两边是崎岖的灰岩丘陵,矮丘顶高耸着一座烽火台,步扬影特意去查看了一下这座烽火台,用手扫开冰雪后油黄焦黑,显然使用过,却像又不知沉睡了多少年。
烽火台前有坍塌的碎石瓦砾,屹立的孤墙用手指一碰,轰然倒塌,看来这里曾经驻扎着预警的兵士。
烽火台边放眼北望,步扬影看到又一座烽火台,他赶往下一座烽火台,不出所料,又看到一座,他相信这烽火台在一座座矮丘或山岭的顶端必将连绵不绝,只会通向流放处。
这里已经是七国所知世界的边缘,这些烽火台有什么用呢?用来预警什么呢?
而且这些烽火台曾经使用过,或许几百年前,或许数千年,或许更久。
这里的白雪或丛林知道答案,但没法告诉他,他只能继续前行。
丘陵日益陡峭,渐渐已是山脉,宛若肩负陈雪和陡峭岩峰的雄壮巨人。
当北风呼号,长长的冰锥像一把把巨剑一般从高耸的峰峦间飞溅而下。
道路崎岖,蜿蜒着穿过林地,每到夜晚,森林里远远传来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有时感觉近在咫尺。
步扬影的白闪会竖起耳朵,却从不回应。
步扬影在山洞里生起火,小狼悄无声息不知从何处叼来野兔,虽然他的白闪并不介意生吃,步扬影还是烤熟了分给小狼一大块,当然,他还要找到枯草喂他的马。
白日里必须继续赶路,这样的地方可耽搁不得。
行走至这狼嚎森林的边缘时,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步扬影赶上前去,有三人正在火堆旁烤肉,旁边横躺一个死人和一匹死马。
“什么人?”见有来人,其中一个瘦鬼操刀子站起。
“赶路的,去流放处。”步扬影回答。
“老三,紧张什么,来这的都是同道中人,”两人中间坐着的黑胖子说,黑胖子满脸猪鬃般的黑胡几乎遮挡了他全部的五官,显得非常纯爷们。他大口撕咬了一块马肉,那马肉似在一片黑色丛林里上下蠕动,然后滋溜一声不见踪影。
“说吧,小兄弟,你来这是犯了什么事?”黑胡胖子问。
步扬影没有回答,静静地看地上的死人。
“噢,小兄弟,没啥好看的,这兄弟命苦,马惊了跌下来,可巧脑袋碰到石头上就摔死了。”旁边一个矮个子男人说,矮个子高颧骨尖下巴,颧骨上一颗黑痣长着长长一根黑毛,迎风抖动。
步扬影看见死人脖子上有刀伤,献血已经凝结。
“我没犯什么事,就是想去看看。”步扬影平静地说,心里告诫自己要淡定,否则这荒山野岭马上就是一场硬仗。
“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看你这小白脸子,肯定是偷了谁家小娘们,哈哈。”黑胡胖子招呼步扬影,“来兄弟,坐下吃几口马肉,这道也太他妈远了。”
步扬影不想和这些人纠缠,提一下马缰绳就前行。
“狼,大哥,那是狼!”瘦子眼尖,看见步扬影怀里的白闪。
“大惊小怪,这山里有的是狼,你有那能耐也去抓几只。”黑胡胖子拍拍肚皮站起来。
“老二老三,把剩下的马肉带上,咱们同小兄弟一同上路。”
步扬影无奈,前行的道路只此一条,只得同行,他的小狼警戒般看这三人。
黑胡胖子毫不掩讳地对步扬影谈起了自己带领几十号兄弟打家劫舍的辉煌往事。
“任谁也交不起青丘家的税,青丘灵力这老家伙一定是得了失心疯,”胖子伸处巴掌空中翻腾着说,“五成,要交五成啊,对了兄弟,你从哪来?”
“北冥城。”步扬影回答。
“那还凑活,北境只收三成,就是太冷了,比这也好不到哪去。”黑胡胖子说着拉紧了衣襟,北风刺骨见缝就钻。
“我是胡子晁猛,那是瘦鬼丁不三,矮子丁不四。”
瘦子矮子见老大介绍自己,轻轻冲步扬影报了一下拳。
步扬影知道轮到自己了,自己没有佩戴步扬家徽,又是去流放处,挂着步扬家族的名号不仅不好,而且难以解释。
“我叫吴影,口天吴,影子的影。”步扬影自幼长于北冥城,对外面的事物好奇,“你们是怎么被抓的?”
“我们抢的是青丘家运粮的马车,他把粮食从农户手里收走,我们再抢回来囤积起来,准备等冬天分给乡亲们,嘿嘿,来来回回抢了三次,估计把青丘老狐狸气的够呛,”胖子说道此处洋洋得意,黑胡枯草般乱抖。
“谁知道第四次,老狐狸的粮车装的全是沙子,兄弟们知道上当,想跑可就来不及啦。”
“那你们囤的粮呢?”步扬影好奇地问。
“哼哼,粮被青丘老贼抢回去了,没看见刚才那个死人?那就是个告密者,”黑胡愤愤不平地说:“以为告了密青丘老贼就能放过他?这不一样要去流放处,告密者不配去流浪处,只配宰了喂狼。”
步扬影点点头,若果真如此,稍稍安心。
一路有几人相伴,倒也不显得孤寂。
天一擦黑,矮子寻找可夜宿的山洞,瘦子砍柴生火,而白闪四处撒尿以暗示其他生灵:这是它的底盘。
胡子看着白闪四处活动,喝彩到:“好一头灵狼,老哥我见过不少狼,还头一次见这浑白如雪的狼。”
他突然冷不丁抬头问:“你是步扬家族的人?”
“好我的胡子大哥,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来了,步扬家族的人能与您同行,真是三生有幸啊。”步扬影大大咧咧回答,他知道胡子这是诈自己。
“哈哈,我想也不是,世家子弟还能往这跑?你小子家祖坟冒不了这股青烟,哈哈。”胖子见步扬影大大方方承认,反而认定这绝不是步扬家的人。
生上火吃几口干粮,丁不三丁不四找个角落沉沉睡去。
“胡子老哥,睡不着,随便说点家乡的事呗。”步扬影随口一问。
“没啥好说的,倒是刚才提到步扬家,哎,这青丘家族还真有点对不住步扬家族。”胖子也闭着眼,有气无力像是要睡着。
步扬影却是心里一惊,但怕胡子起疑不敢硬追问,漫不经心说道:“吹牛吧你,你个农夫庄家汗还知道什么青丘家族的事,难不成你叫青丘脸大?”
“你个小兔崽子,还看不起你胡子哥,”显然胡子并没有起疑,他继续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落草?”
“为何?”步扬影顺着胡子的话问。
“我爹是青丘家族属下的将官,执行过一起秘密的任务,后来执行过这任务的人全部都被杀了,连家人也不放过,我这才落了草。”
“这么说的话这任务跟步扬家族有关?”步扬影心提到嗓子眼,又着急想知道答案。
“我爹也只说过只字片语,只知道跟步扬尘他爹有关,咦,”胡子抬起头:“你的狼呢?”
“谁知道跑哪去了,外面山林里这么多母狼不是。”步扬影说。
“哈哈,你这小子还是有点意思,果然是同道中人。”胡子说完,倒头睡了过去。
步扬影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胡子已起鼾声。
而他的狼,一定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守护着他。
他从来没这样训练过白闪,这是这匹狼天生自带的习性。
你不知道它在那里,悄无声息也不知道它如何出现。
如果有人不怀好意靠近自己,那一定是个倒霉运的家伙,想到这里,步扬影头沉入柴草,美美睡去。
山洞内,唯独红红的火苗,轻盈漫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