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一位小道士敲响了姚真意的房门,说是到用斋膳的时候了,让少年前往那饭堂。
姚真意在小道士离去后,刚刚关好房门准备出去,就遇到了前来的秦骧与贾奕邴两人,于是便跟他们一同前往饭堂。
到了饭堂,他们这才发现里面只有缥缈峰那三位白衣女子与洛青柠坐在其中,三人寻了各自的位置坐下,最后一位进来的是那位慕容单,而清瘦老者那伙人则是不在位中。
道观膳食极为斋素,斋素到以至于贾奕邴愁眉苦脸地拿着一双筷子,在那不停搅动碗里的小葱拌豆腐。
这位剑眉星目,下巴略有胡渣的青年望着碗里那些白花花的豆腐苦哉哀哉道,“碗里不见半点苍蝇肉,够素!”
那三位白衣女子对此置若罔闻,这些天下来对此人德行已有认知,低头起筷而后细细品着碗中的豆腐,举手投足之间彰显斯文有礼,犹如美人樱桃酌尝云霞,令人赏心悦目。
见此一幕,姚真意与秦骧相视一笑,而后便开始品尝这道观的素食。
素幽堂中众人落,观道观一副粗茶淡饭,且落三分肚七分意。
——
深夜时分,
房中,少年盘腿坐在床上,人身小天地内的气息越发源远流长,隐隐约约有了些许深厚的灵气底子。
这是炼气境逐渐靠近筑基境的迹象,以体内丹田化作四川八海缓缓游走经脉最后返回汇入其中,待丹田内的灵气长流水到渠成正式灌满那天,就是丹田洗涤脱尘可称筑基那时。
神识中,姚真意瞧了瞧那始终还停留在八分满,灵气犹如点滴缓缓落下的丹田有些无奈,心道,这修道果然够磨砺耐性。
如今他就好比那老农下田作牧,日复一日须时时刻刻得盯着,等待秋丰稻收那一天。
“呼—”
少年逐渐退出心神吐出一口浊气,他睁开双目,视线往不远处的那桌上瞧去,在桌上有一叠泛黄的字帖静静摆放其中,是陆道长所赠送的,年轻道士说让他有空就可临摹书写,他倒是差点把这个忘记了。
若不是今日想起,去查看那包袱中的物件时,怕是得过好一段时日才能想起。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个道理姚真意还是懂得的。
他下床穿好那双靴子,不知为何,这双靴子越穿便越轻盈,最后少年感觉行走之间都像赤足踏地一般。
若不是深知那位陆道长的为人,他都要以为年轻道士送的靴子有问题了。
姚真意缓缓走到那桌子边安然落座,而后这才伸手将桌上那盏油灯移近些许,再将那叠字帖轻手翻开,郝然出现“道言”两个大字,字体落笔行云流水,字里行间透露着洒脱逍遥之意,这倒是像极了那位白驹镇摆摊的年轻道士该有的笔风。
姚真意想起那位陆道长笑眯眯的面容便是心中一暖。
昔年,那天大雨深夜里,一位年轻道士神情着急地背着高烧不退的瘦弱少年,去那镇上孙家药铺求医,最后拿了药回到少年家里,年轻道士以手撑头坐在床边守着他到天明,旁边桌上是那已燃尽的火烛,与一只残留着些许药渣的汤碗。
姚真意回想起昔年那一幕,如今仍是历历在目,虽已夜深但心中却是热流涌动。
少年再侧目而视,郝然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只见在那之后是一些类似术法神通的文字,上面写着
“通幽、驱神、禁水、借风、布雾、祈晴、祷雨、坐火、入水、遮日、御风、煮石、吐焰 、吞刀、壶天、神游、履水、杖解、分身、隐身、续头、定身、斩妖、请仙、追魂、摄魂、招云、取月、搬山、摘星、嫁梦、支离、寄杖。”
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姚真意听都未曾听过,倒是与那说书先生讲的,或是书籍里的神仙故事有些许类似。
他心里想道,或许应该与之前那位青衫道士一手驱云散雨之术类似。
少年突然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姚真意啊姚真意,陆道长要真是书里所写的仙人,又怎会在一个小小的白驹镇上当起了那算命先生?
姚真意收回思绪,再次望向那张只推开些许内容的字帖,决定不再翻阅下去,先将前边的内容临摹试试。
而让他不得不感慨陆道长心细的是,在那叠字帖未曾翻开的其中夹着一只玉管细笔。
这只毛笔头圆而尖,笔管呈现碧绿玉色晶莹剔透,郝然是只上佳的玉管细笔,应该是年轻道士思绪到少年暂时还不适宜用那寻常普遍可见的直长兼毫,因此特地准备了一只适合少年刚好握住的玉管细笔。
姚真意伸手取出那只玉管细笔,入手时清凉彻物确实是件好东西,在这只桌子左上角则是摆放着一件雕刻着石品花纹的古墨端砚,是他特地与道观讨要而来的。
不过写哪个比较好呢,这倒是有些难倒姚真意了,不是瞧不明白那些字体,只是他觉得不知先写哪个好。
而待他眼角不经意间瞥见字帖其中两个字后,心有所感便有了主意。
只见少年正襟危坐,拿起这只玉管笔哈了一口热气,左手伸出轻挽右边扬起的袖袍,右手则是抓笔以笔尖扁向桌上的古墨端砚,待笔尖触及后轻蘸些许已然磨好的墨汁,右手提笔落下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宣纸。
书写一事最是讲究心平气静,当然,以姚真意现在还做不到收放自如的状态,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书写。
提笔才知落笔难,姚真意如今深有体会,只见他低头抓笔书写时,竟有好几次都未能写完最后一笔,而令他最为奇怪的是,寻常书写顶多耗费心神,但这次提笔书写隐约中竟是受到无形的阻力一般,犹如踏走之时寸步难行,艰难无比。
就在他握笔的掌心已然出汗,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时,字成彰显郝然是那“神游”二字。
“!!”
就在字成提笔时,姚真意身边的环境突然变幻起来,最后变成一片虚无的黑暗,唯独只剩下他还坐在那桌子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最让少年感到心惊的是,他竟然动不了了,只能直视着前方的一片虚无。
就在这时,姚真意周边的虚无环境郝然再次变幻,变成了身在一座庙宇之中,而他的姿势变成站着了,身体也能动了。
而在少年眼前出现这样一幕,
“砰!”
一尊高约丈许的神像被庙宇中的几位年轻人推动最后砰然一声倒在地上,碎片满地,旁边跌坐着一位眼神充满怒火绝望之色的迟暮老人,他伸手抹去嘴角残余的血迹,伸手指着那位年轻人怒斥道,“你——你们!你们这些无心之人!!”
其中一位年轻人转过身来,先是对着老人身上吐了口唾沫,而后神情狠戾地笑道,“老东西!好好看清楚!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今你供奉的神明在哪?!再说!老子就打死你!!”
最后,那几人似是觉得还不解气,又走到那些碎片边,恶狠狠地再踩上几脚使劲登转,这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笑着往庙外踏步离去。
那位老人艰难地爬起身来,忍着痛颤抖地抬脚走到那些碎片边,缓缓弯腰蹲下身来,这才伸手轻拾那些碎片,只见他眼中含泪,一边检起那些碎片放在掌心,一边失神地嘴里喃喃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仙人莫要生气,若是要怪就怪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可莫要再降罪于这村子了……”
这一年,老人所在的村子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
少年眼中的画面再一转,
只见一尊高约百丈的玉白法相犹如神人尸坐在那山河之间,似是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儒士模样,而他伸出的法相巨手掌中似是握住了何物。
而令姚真意感到惊骇的是,在那位中年儒士法相头顶之上,有四道盘坐云层更高的巍峨法相身影,浮云漂浮间犹如仙人降世。
云海滚滚涌动,缓缓下压,不断靠近那位儒士的头颅。
其中一道巍峨身影声如惊雷地开口道,“你当真执意要如此?!!”
伴随着这位天上仙人的话语,仿佛有阵阵雷声迅猛滚走于云海之中,那些一闪即逝的电闪雷鸣,不断从云海底端渗透而出。
那位盘坐在地的中年儒士法相抬头望去,眼中一片清明,笑意洒脱道,“来便是。”
最左边一道巍峨身影托手成掌,一道金光光柱便穿透云层落在那位盘腿而坐的中年儒士身前,光芒散落照耀人间万里。
只见他举手轻声道,“执着何苦来哉,为何不放下。”
听闻此言,那位中年儒士大笑道,“无非就是换成以我之力抗下天劫,有何难?又何来执着放下一说。”
“轰!!”
就在这时,一只金色巨手拨开云层,猛然往下拍去,一掌拍在儒士法相的头顶,滚滚云层间,只见那位盘坐在地的儒士法相受了这一掌,眼中郝然显现密密麻麻的血丝,七窍缓缓流出血液,但他伸出那只手仍然紧握成拳,掌中坚如磐石不为之所动。
又有一道威严声音响起,“当真舍了千年道行不要也要护住他们?!!”
中年儒士置若罔闻依旧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他低下头往自己那只伸出的拳头望去,透过缝隙间郝然瞧见了里面的情形,竟是一座地域广阔至千里的镇子,这座镇子在他紧握成拳的掌心中犹如一颗浑圆珠子。
于头顶那四道巍峨犹如仙人的身影来说,他们是毫不起眼的渺小蝼蚁。
但对中年儒士来说,他们是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最后,这位中年儒士浑身法相被一拳砸倒,再被云海上一拳拳砸在头颅上,那些拨动云层的攻势不停落在他的身上,随着法相倒下那只手也轰然倒下,只是始终未曾松开那掌心,最后落了个真身法相尽碎,身死道消的下场……
周身画面又缓缓转变,
是一场纷飞的鹅毛大雪,在这缓缓落下的白雪皑皑中,有一处偏僻的角落,在那里有两道瘦弱身影蹲在墙角下,浑身抖着冷颤地往手中哈气。
姚真意仔细瞧去,是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少年与一位小姑娘,两人面容沾着些许污泥,穿着破烂衣服浑身上下皆是肮脏不已,他们身上盖着一张薄布,这是从别处捡来的。
蹲在墙角的少年抬起头望了下缓缓飘落雪花的天空,眼中是一片希冀与痛苦。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脏的馒头,瞧见馒头少年顿时吞了吞口水,随后他转过头牙齿打着冷颤地对小姑娘笑道,“来,小丫,哥这里还有块馒头,给你。”
说着,他便将手中馒头递给一旁同样蹲着打冷颤的小姑娘,眼中神色温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