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整个太湖城似乎都要发霉了。
张仲人披着蓑衣,在泥泞的官道上急速赶路,不知不觉间,靠着一双肉腿他已经超过了四五批行商的车队。
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一道霹雳划过,空中随即响起一声炸雷,惊得他身后车队的马匹发出阵阵杂乱的嘶鸣。
眼看太湖就在前边不远处了,张仲人皱着眉头仰望了天空一眼,叹了口气后陡然加速,转眼就将身后车队远远甩了开去。
来到太湖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他拿着罗盘紧张地测定着方位,最终在距离湖岸正西口三丈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圈出一个见方五尺的区域,将背后那把用灰布缠绕着的残剑拔出,刃口向上,埋进了正当中的位置。
一切动作完成以后,这才离开了芦苇丛,去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大雨还在下着,如丝成线般冲击着太湖的水面,激荡起无数涟漪。秋风不住鼓动着辽阔的水域,带来浓厚水腥味的同时也搅开了浊浪,恶狠狠地向岸边袭来。
张仲人坐在巨石上面凝视着翻涌的湖面,心里不停盘算着如何应付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穹顶上的乌云挤压得越来越厚,整个天空都黑了下来。又是一道霹雳划过,紧接着传来阵阵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张仲人闭着眼睛默默盘算着,惦念着时辰快到了,他的心也跟着渐渐提了起来。
咔嚓!又是一道响彻天地的炸雷,张仲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两道精光从他清亮的黑眸中绽放出来。
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来越重,电闪雷鸣的当口,隐约可见云层下面似有异物翻腾,并以肉眼可观的速度向着地面坠下。
“是时候了!”他暗喝一声,压抑着心里紧张兴奋的情绪,从巨石之上一跃而起,收紧了蓑衣朝着埋剑的芦苇丛快速跑去。
话分两头,此时的太湖城内,号称天下四大家族之首的陆家府邸当中正在上演着一出荒诞诡异的大戏。
陆家族长陆祚英手按长剑卓立于屋脊之上,冷眼注目着房门洞开的祠堂,眼中不时有阵阵寒光闪过。
陆家祠堂,这个承载着宇内第一门阀傲视江湖的尊严与荣耀的圣地,三百多年来从未像现在这般喧杂过。
接连数日的大雨,冲塌了城外丘山上真灵塔的碑石,镇压在塔底的妖灵顺着碑石破开的裂缝往外逃逸。
虽然陆家补救及时,第一时间将石碑重新塑好,但还是有不少妖灵逃了出来,在太湖城百里范围内游荡。
太湖陆家,这个门第传承了三百余年,号称俗世中的玄门第一大族,底蕴不可谓不深厚。
更因为两百年前协助周家王朝建国立功,成功跻身于士族之列,成为了三大护国门阀之一,专司江湖玄门之事,兼镇守太湖这处龙脉重地。
丘山之上的真灵塔便是奉了开国太祖之命修建而成,专用来镇压龙脉周围一切妖灵,维护国运之用。
如今碑石倒塌,妖灵逃逸,对陆家而言自是天大的罪过!
好在陆家先人早有防备,百年之前便联合各大玄门宗族,在太湖城外布下了一个锁妖大阵,形成了一个以真灵塔为中心,覆盖方圆百余里的结界。
也正是因为如此,从石碑裂缝中逃窜出来的妖灵才会游荡在太湖城周围而没有四处散去。
陆祚英此刻面对的,便是刚从真灵塔中逃出来的妖灵。
只见祠堂当中,一只赤焰麒麟兽带领着五六只山鬼正在恣意破坏!
麒麟兽指挥着山鬼打砸祠堂内的一应布置,而它自己则跃身于陆家先人的灵位之前,张口喷出烈焰,将数十个灵牌焚烧得一干二净,继而扭转兽头,一口将供奉的香火咬断,吞入了腹中。
“孽畜尔敢!”
陆祚英没料到麒麟兽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目眦尽裂,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也管不得这妖兽如何凶残了,利剑出鞘,风也似的向着麒麟兽杀去。
而这麒麟兽,本就是被镇压在真灵塔下的三大万年妖兽之一,酷似麒麟却性情凶狠。二百年前不知什么缘由从东海那边游蹿到太湖来,正好赶上了真灵塔修葺完工,没招谁没惹谁的就被陆家先祖联手给压到了真灵塔下。
万年修为的妖兽,早已开了心窍。无端端被压了两百多年,怎能没有怨气?所以这次既然逃了出来,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它眼见着陆祚英执剑杀来,也不躲闪,张开嘴正要喷吐烈焰,却忽然见到陆家内宅上空隐隐有红光乍现,心思一动,也不跟陆祚英纠缠了,喷出一口烈焰将他堪堪逼开,便卷起一阵狂风,向着内宅那边遁去。
陆祚英顺着麒麟兽的方向看去,猛地惊起一身冷汗!
那边厢房里,自己的夫人正在分娩,凭这妖兽的凶性,若果真让它跑到了那里,后果可想而知!
一念及此,也顾不得还在祠堂中捣乱的山鬼了,提起一口气就要去追。
岂料他不去招惹那些山鬼,那些山鬼却偏偏要来缠着他。不要命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向他扑来,明显就是要阻拦着他,不想让他追出去。
本就焦急烦躁的陆祚英哪儿还顾得了那许多?也不管是否会将祠堂给毁了,气运丹田,拼起修为一剑挥出。
只见剑罡乍现,他身前二十余步范围内的一切事物皆被斩断,拼命扑来的山鬼全都化作了齑粉。
虽说这已算是电流星散的一剑了,可到底被拖延了一下,再看那麒麟兽时,早已没了影子。
陆祚英哪儿还敢再拖延?跃起身来便赶紧向着内宅追去。
陆家内宅距离祠堂不过半里地,寻常时候几个起落便能赶到,但此时对陆祚英而言却像隔了整个太湖城一般。
等陆祚英赶到夫人分娩的那间厢房门前时,哪里还能看到麒麟兽的半点影子?
只见房间中火光跳跃,一股浓烈的肉焦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双目充血,大喊着夫人的名字,疯了似的跑进屋去。
进入房中,迎面便见到几具仆人跟产婆的尸体被撕裂了四处散落,烈火熊熊燃烧,却独独不见了自己的夫人。
“夫人!”陆祚英大声嘶吼,急火攻心下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顿时便萎靡了,险些栽倒。
“老爷,夫人好像被那妖兽挟持着往太湖那边去了!”府中小厮不知何时赶来,在门外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便见陆祚英从房中猛地窜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太湖那边追去……
再说太湖这头。
张仲人正注视着天空中那急速下坠的异物,只待那东西再下落几分便要念起口诀唤醒自己先前布下的阵法了。
就在这时,远远地从西边飞来一个黑点,速度极快。就在空中异物马上要到达阵法临界点的时候,竟然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恰巧把那异物撞开,自己反而落入了阵法当中,瞬间唤醒了阵法。
“轰!”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异物跟黑点同时落地。定睛望去,竟是一只烈焰麒麟兽跟一条残角黑龙。
空中那一撞显然力道不轻,麒麟兽跟黑龙都跌在了地面动弹不得,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张仲人本是算准了今天这条黑龙有龙坠之劫,千里追踪来到太湖这边,只为了趁它应劫时将其困住,然后夺其龙珠以作修炼之用的。
不曾想被这突然闯来的麒麟兽给搅了局,眼看着满怀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说不上的胸结郁闷。
好在黑龙被那麒麟兽猛地一撞,加上应劫时落下的伤,虽然没被阵法困住,短时间之内倒也难以挣扎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被符篆包裹住的三星短匕,小心翼翼地向那黑龙走去,只盼着还能趁它尚无力挣扎之际剜出龙珠,也不枉这一番折腾。
“救命……”
旁边阵法中忽然传出一声虚弱的女子呼救,张仲人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在那麒麟兽身旁竟然躺着一个美妇人!
只见那妇人挺着肚子,面色惨白,下身不断有鲜血渗出,显然分娩在即。
本来就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张仲人犯难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解救那妇人还是当抓住时机赶紧去取龙珠?
“哇……”就在张仲人还在犹豫的当口,一声婴儿啼哭从那妇人身下传来,她居然生了?听那啼哭的声音嘹亮不绝,想来定是诞下的婴儿十分健壮。
张仲人长呼了一口气,心想既然孩子已经顺利诞下了,那自己还是先去取龙珠为妙,等龙珠到手了再去将那妇人跟婴儿救出也不迟。
不想他这口气才刚刚呼完,天地间竟又忽然生出异象来:
原本淅沥的寒雨突然停了,乌云密布的苍穹也开始逐渐放晴。一道阳光直接穿过云层,探射到那妇人和婴儿身上。
更奇异的是,那婴儿也渐渐停止了啼哭,周身泛起一层红芒!
原本被埋在地上充当阵眼的残剑随着婴儿啼哭的声音开始急剧抖动,发出阵阵铿锵之声,继而破土而出,飞到那婴儿身边旋绕不止。
他先前布下的阵法竟然就这样给破了去!
张仲人满是惊愕的看着那柄残剑,见它如开灵智般围着婴儿绕行。
几圈之后,忽然听见那婴儿发出了一声诡秘的叹息,接着又继续放声啼哭。
悬在空中的残剑就像是得到了指示似的,陡然间冲天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婴儿飞去,切断了还连着婴儿与妇人的脐带,之后又朝着那麒麟兽飞去,只见寒光一闪,便将那凶狠跋扈的妖兽头颅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