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无所事事的许安离喜欢沿着若大的校园散步,那么多的合欢树。树冠大得遮天蔽日,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合欢是开花的树,水粉色的花朵妖娆妩媚。风一吹,在空气里飘渺地飞啊,飞,像是舞蹈的精灵,仰起脸,毛绒绒的花瓣落在肌肤上温柔得让人不忍触摸。一触摸,那些柔软的渴望便会从心室的暗处,小草一样,轻轻地拱出来,拱出来……
许安离仰起脸,任花瓣洒在肌肤上。
树丫间,有成群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旁若无人相拥相偎的情侣,在树下喃喃地呓语,亲吻,示爱。这是高中生活渴望的‘禁区’,别说,亲吻,就是拉手,被老师看见,也会被列为‘扫黄打非’继尔就是‘现刑反革命’拿到班上做典型,杀鸡给猴看!
连传张纸条也要偷偷摸摸。
时不时要低头看一下手机,手机一直哑着。发那么么多的短信,一条也没有回复。
一种隐约的不祥的预感,缓缓袭上心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许安离想,自己有必要和他谈谈……
记得沈学姐说过,她认识唐李煜,还是朋友。
许安离转动着眼珠,心生一计。中午,等在餐厅门口,左顾右盼一翻之后,终于在人群之中见到了沈樱春。
许安离面带笑容出现在沈樱春面前。
“沈学姐。”
沈樱春与徐怡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对于眼前忽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显然是吓了一跳,此刻的沈樱春情绪低沉,眼泡红肿。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与唐李煜是这样一种结局,而且,就是因为眼前甜甜叫她沈学姐的人。纵然心生怒火,还是极力克制了自己,她想知道,眼前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樱春停下脚步,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许安离。
“沈学姐,不认识我了?我是许安离呀。”
“认识,当然认识。”
“我说嘛,沈学姐,你不要跟我故意装深沉好不好?”许安离摇晃着沈樱春的胳膊,旁边的徐怡同样不动声色。颇有大将风度。“沈学姐,我想要你带我去见唐李煜。可以吗?”
“……你很想他?”
沈樱春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过去,使许安离的脸蓦地红了起来,但也只能如实相告。
“沈学姐,我当你是好朋友,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女孩子啊?”
“是!”没等沈樱春反应过来,徐怡在一边替她干净利落的答道。
“真的啊?”见徐怡也不像是开玩笑,许安离的心也一点点沉重下来。
“你确定他爱你?很爱很爱?”沈樱春反问。
“嗯。也许是吧。”许安离羞涩的承认。
“……”沈樱春惊怔地看着许安离。
“我见过他的女朋友,一个比你漂亮,比你有前途的女孩子,他们也很相爱,恕我直言,他不会爱上你,许安离,你死了这份心吧。”
“……”
说完,徐怡拉起沈樱春,仓惶地离开。
丢下许安离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任中午赤白的阳光白哗哗地从蔚兰色的天空中,倾泄而下,照耀着发呆的许安离。
她想返身追上她们。
也许,她们是跟也开玩笑呢,校园里,这样愚人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但她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许安离找不到她们。
这些天,许安离的心情,遭透了。
苍茫的落日把许安离的身影投在地上,便有了几分形只单影的孤单。
没什么朋友,又不能随便地逮一个人,哇啊的说一通。大一新生初来的新奇和兴奋已经渐渐化为平淡,甚至索然寡味。突然怀念高中的生活,那时,有何小溪这个交际花,压抑的日子也会充满了笑声和活力,现在,她去了北外院,她们少年时立志想去的地方,如今,说分开就分开了,隔着迢遥的山水,隔着苍茫的时空。
格外地。
想念她。
……
才分别几天,仿佛已经几年那么漫长。想她的时候,许安离就会独自一人站在操场的一角,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望着日落月升,发呆。心里的难过也会一漾一漾地溢出来。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根本就是潜意识在做怪,如果她问起……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以小溪的火爆脾气……
成群的喜鹊在头顶飞过,笑声嘹亮。
一开始来B大,许安离第一次见到有那么多的喜鹊在头顶叽叽喳喳地叫,还以为要有什么幸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呢。后来才知道,岛城就是多喜鹊呢。不论冬天,炎夏,都是这样。许安离发呆时,那些喜鹊就会站在自己跟前,对她叫。好象是在安慰她说,看我们鸟儿多好,都是朋友,不像你们人类,自己设下蕃篱,活得好压抑。
许安离被那只调皮的喜鹊给逗笑了,对它说,以后咱们俩成为好朋友吧。有什么心烦的事我会说给你,你也要把你的快乐说给我分享!那只喜鹊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居然点点头。
好!拉勾上吊不许变。
喜鹊叽叽喳喳地笑。大概是觉得它认识的这个人类的朋友,也没有它想像的那样残忍吧。
除了读书,睡觉,无事可做,那就把自己变成书呆子吧。读死了说不定还能混个烈士的美名呢,也算是因私而公,永垂千古了!
只要是字,是书,逮到就看!一天24小时,能读成48个小时,那24小时,是在梦里。这样,大脑就不会有片刻的空白,这样,她就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不会在胡思乱想以后发呆,不会在发呆以后,突然有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一张惨白又呆滞的脸,突然想哭。
又哭不出来。
别人不是这样的啊。刚升入大一,凡事都很新鲜,激情澎湃。一副年少得志轻狂样。功课也不像大二大三那样忙,不会有大四到处推销自己依然怀材不遇的苦闷和茫然。
大一新鲜人,有那么多激情飞扬的梦想,充满光影的前程,流年未亡,夏日未尽。来去的年华,像花朵一样,等待绽开。很多女生扎堆儿不是为了考英语几级,而是忙着学习学姐的化妆术,学习她们举手投足的气质,说话的语态。甚至是如何吸引高年级帅男的秘密。
而那些对美不是十分敏感的女生也会受到那些美女的熏陶,笨拙地拿起眉毛刀,修理不够美感的眉毛,将那些多余或长得不够周正的眉毛拨掉。看看自己能否在‘屠刀’之下变成真正的美女。
现在,人工美女在大学校园大行其道。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绝对是真理。
许安离她们302室4位女生,有3人堪称是美女级别,1人介于美女和不美女中间。或者说,她们本来也是天生丽质,但因为来自农村,且家庭经济困难,所以,身上的肥衣大褂,掩饰了美女的视觉效应。
许安离是美女中的一位,另外一位是业余模特:朱丽烨。她给大家上了一堂关于如何让丑小丫变成白天鹅的课,名曰:
——美女经济的现实义意。
如果戴安娜不是漂亮女生,当年,查尔斯会对她一见钟情,并得到女王的首肯,从灰姑娘成为大英帝国举世无双的王妃么?
美,把她从人间带到天堂。
如果章子怡不是美得一眼让人惊艳,会成为蛮声国际的影星吗?
美,让世界所的男人认识了她,并让许多男人为她痴狂。
……
如此说来,美丽,也是生产力,是无形资产。
坚无不催,战无不胜。
大了大四,美,对于女生的作用,就会凸显出来。天津有个相貌丑陋的女孩儿,应聘上千次,都被拒之门外,最后,媒体披露了这件事,总算找到了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
“所以,各位MM们,为了我们浪漫的爱情,为了应聘时一举成功,为了推动我们还不算发达的生产力,我们无论如何,要将自己变成美女的……”
这堂事先没有准备讲义的课,获得了满堂的博彩,如果,这堂课改为公共选修课,一定得挤破教室,全B大的女生,包括所有关爱女生的男生,都会选修这门功课。
外冷内热的朱丽烨,也由此,成为302室长,私人形象顾问。
许安离对这些不感兴趣。
当朱丽烨说得口若悬河时,许安离正望着窗外树枝上一对偎依的喜鹊发呆呢。这些天以来,她给宿舍人的印象是,她来B大就是为了发呆,除了发呆,她什么也没做!有时,连饭都忘了吃。发呆到忘我。
怪!
背地里,宿舍的女生对许安离已经议论得开锅了。这个样子居然考了六百多分?都怀疑,是不是她答的卷子……其它女生很想搭话,而许安离的眼神终日像是得了白内障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只好对她远观……
种种猜测已经……
朱丽烨停下演讲,其它人都为她叫好,鼓掌,唯有许安离充耳不闻!这是对朱丽烨个人能力和权威的挑战。所以,有些不满!几秒以后,许安离怔怔地回过头:
“喂!姓许的,说你呢!你是失恋还是暗恋?听清楚了么?听清楚了请如实回答!”欧阳雪加入阵营。
许安离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们。
回答她们什么?
嘀——
彼此的僵持中,手机音乐打断了这尴尬的沉默和对峙。
“是你男朋友打来的么?”
小白扭过头,饶有兴趣地盯着许安离的手机问。
许安离低下头,是短信。慌乱中,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急忙更正道,不是。看似玩笑的冷嘲热讽一起朝她袭来。许安离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任她们说去好了,她不是故意闹分裂,许安离性格是内向了一点,但她以往的学校生活还是很团结同学的,其码,是不招人讨厌的,而现在,她成了宿舍里最不受欢迎的人,宿舍里的几个人,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对于目前大家对她这种态度,许安离一时也不知所措。
索性关了手机,自己也没看。一整天去上课,都没带手机,扔在宿舍的床上。真想把它扔到地上,摔得纷碎。心疼钱呢。
晚上回到宿舍,已经十点。
宿舍的人正忙得团团转,洗漱的洗漱,吃零食的吃零食。朱丽烨刚洗完脚,正坐在床边上照镜子呢,她说,一天多照几遍镜子可以使人年轻,小白笑她,再年轻你就得穿开裆裤了!朱丽烨说,她的理论不是空口无凭,是养生专家们提出来的。小白认为自己是宿舍中长得最安全的一个,所以,朱丽烨这么一说,她晚上回到宿舍,就在头顶挂了一面小镜子,还问朱丽烨,得照多少次才能成为开裆裤的小美女?
想一辈子做美女就照一辈子,一直到生命偃旗息鼓。
电话玲响。
朱丽烨呶嘴,示意小白接电话,小白嘴里还有没咽下的香蕉,差点儿咽住。
三步并作一步,跑过去。接了起来。只听她嗯啊好的两声把话筒放在一边,朱丽烨在这边小声问,男的女的?一副十分八卦的表情。小白做了一个没戏的表情,半截身子趴在门框上,头朝外,对着洗脸间喊:
“许安离,电话。”
许安离正在洗脸间涮牙,洗漱,临睡之前的习惯,多年不曾更改。
一边涮牙,一边嘀咕,我的电话?谁找我呀?
……怔了一下,慌乱地从卫生间里往宿舍走去,忽然就莫明其妙地紧张起来了。
砰—!
心跳一格一格地快了起来。仿佛初次约会的少女准备出门去见盼望己久的那个人。脸红如霞。
嘴唇上全是来不及擦掉的白色的泡沫。一路小跑着,直奔电话,朱丽烨,小白她们在她背后偷偷地耶揄她,用嘴形说话。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宁静地照在许安离的后背上,浅色的吊带背心,透着青春少女的青葱模样,和隐约的曲线,拿起话筒的手有些紧张和颤抖。
会不会是……
“……我是……许……许安离。”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呢喃!
“……”
“喂……讲话啊。”
对方像是断掉了一样。
静静的空气。
静静的心底。
静静的沉默。
一切都是静静的
砰—!
砰—!
……心跳加速。简直不敢往下想了。而这寂静,又加剧了如此的紧张和不安。握话筒的手心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努力地深吸气,努力地屏吸!许安离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那么多的想念,想说给她,在听到‘喂,我是许安离之后’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堵得难受。电话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有电滋波的声音在听筒里轻轻回响。叫了一声安离,声音就有些哽咽了。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像石头一样落在了体内。人也虚脱般的失去了耐力。
“讨厌,打电话干嘛不说话啊。”语气中带着不满的压抑和火气!
“许安离,你还有脸说我,我发了那么多短信给你,你一概不理我,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老男人把你哄得天晕地转,你根本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了!重色轻友,!”逮到机会就像机关枪一样,根本不给许安离说话的机会,而且,语速极快,就像射向敌人阵营地的子弹一样密集,一点喘息的空隙和时间都没有。
“你不要告诉我,你的爱情正甜蜜,你从不后悔你的选择!你不要告诉我。借你的钱可以还你,许安离,你不理我可以,我不会求你的,算了,我们就此一刀两断。”
不等许安离说话,电话那端啪的一声挂掉了。
许安离望着红色的话机怔怔地站在那里。
房间里安静极了,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明所以地看着许安离,就在她还没有从呆怔中缓过神来,电话又响了。
安静的房间,静谧的夜,使电话玲声有些剌耳。
许安离伸手接了起来。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不高兴我打扰你吗?还是我说错了?好啊,以后你可以尽情的恋爱,尽情地和你的老男人在一起,我不会打扰你,你只需要爱情,不需要友情!”
“……不是……”急急地抢过话。
电话那端有瞬间的沉默。
“……他到底还是移情别恋了。”不是疑问,而是如此肯定的语气。
虽然隔着听筒,但这句话依然像是一枚炸弹,很久,许安离才从空白中缓过神来。
“没有。”是陈述,但不是肯定的语气。
“许安离!你傻不傻?”
接着是断掉的声音。许安离不想在电话中讨论这个问题。
即使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进入恋爱时,智商都是零。这句话到底是真理还是谬论?
宿舍里的气氛一时变得诡谧起来,许安离随手抹了一把嘴角已经干涸的泡沫,钻进了蚊帐里,再也没有一点动静。其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但眼珠也一刻没有离开过许安离,她们的目光明显地猜测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这些天来一直离群索居,怪怪的。
打开手机,有10条未读短信。急着往下翻,甚至连内容都没有来得及看,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有……屏住呼吸,一直翻到最后。
没有。
没有他的名字。
全是何小溪一个人发来的。一条一条地看下去。
——“好象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我们就分开了,北京天宽地阔,而我,却是独自一人,没有了你的笑声,每一天,我都开心不起来”
——“今天心情不好,老师给我分了一个同桌,是男生,眼睛有600度的光圈,黑得跟非洲难民,说话口吃。而他老家那地方,至富基本靠抢,耕地基本靠牛,点灯基本靠油,他还愣装一个大款的儿子。讨厌死了!”
——“说说你的老男人吧。说真的,他是个不错的男生,若你和他在一起,我愿意为你祝福,你的眼力不错,毕竟,不是所有男生都能像他一样优秀。”
——
……
许安离看着那一条又一条的短信,眼睛突然涌满了泪水,不知道这喷涌而来的悲伤是为隔着迢遥山水却一样温暖着心房的友情还是为自己下落不明的爱情?
一滴一滴的眼泪,滴落在手机的屏幕上。模糊了一切。
夏日的时光一点点走远,聚在一起的人远远地散在时光的河流中,唯有自己,还是昨天的那个天使模样的少女,站在原地。
16岁以前的青涩年华里,那时候从来只有开心,快乐。
不懂支离破碎。
不懂疼痛。
不懂拥有。
也不懂失去。
为一张好听的CD,会花上半个上午时间走遍小城,为老师的一句表扬会捐献出妈妈给的所有零用钱,也会因好友的不开心,莫明其妙的伤感……
心里募地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如果一眨,就会有一包又一包的水滴掉下来……
除了时间,什么都不能永久,人在宇宙的河流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小的沙子。
她也望着他,眼珠黑白分明,对幸福的憧憬从她如雾的眼神中,温润地流淌出来……
他扳过她的身体。揽过她的腰际。怜爱地捉住。——任她挣扎。任她扭动。任她娇柔。任她在他怀中,无助而幸福地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