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苏府上下还是被搅得鸡飞狗跳,苏钰几乎刚跨进府门就开始咳血,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看便要从台阶上栽倒,好在阿三反应够快一把将他抱住,否则不知还会摔出什么事来。
曾是宫廷御医的周大夫来看过后,仍是如往常一样摇头。
“大公子体虚气弱,但经多年调养,身体原本是有好转的,此番再度病倒,应是今日在外过度操劳,苏大人呢,您还是劝他不要再轻易外出了,就算躲过了这一回,我也怕他熬不过下一次了。”
周大夫说完后便拱手告辞,苏颜正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那面色铁青的长子,真不知该说什么。
大夫人在旁阵阵抽泣,“怪我心软呢,钰儿......”
苏颜正蹲下来抚着大夫人的后背说:“怪不得谁,只恨我儿命途坎坷,你不要难过了。”
灵夫人在一旁吩咐下人照顾苏钰,事无巨细,全都要亲自过问,她似乎压着火气,说道:“没个三五年调养,大少爷绝不允许再出门,阿三,你以后也不用再呆在大少爷身边了,自己去膳房刷盘子吧。”
接着,她又将所有平日里照顾大少爷的仆人全都教训了一番。
“你发这么大火气干什么?”苏颜正说道。
大夫人却擦了擦眼泪,说道:“妹妹她骂的对,要是以后还不再狠心点,只怕钰儿就保不住了,妹妹,我这当娘的还不及你呢。”说着,便抓住灵夫人的手,又抽泣了起来。
灵夫人安慰道:“姐姐您别哭了,只要咱们日后小心着点,钰儿肯定能逢凶化吉的。”
这一头刚稳定下来,苏颜正的亲戚们就都挤到了府上,有的是送药,有的带了大夫,有的马车上甚至放着麻服,以为苏钰是熬不过今夜,都开始准备办丧了。
苏颜正被这些人搞得头昏脑胀,等打发走大伙,来到灵夫人卧房时,已然到了深夜。
苏钰病情虽然严重,但长久以来,家里人也都习惯了,眼下苏颜正更担心明日吴王回京的事情。
“我真是搞不懂,萧仲谋这到底是想做什么?”灵夫人一边替苏颜正揉捏肩膀,一边说道,“明夜他若让吴王入府,那简直就等于是在打皇帝的脸,真以为皇帝手中的八万禁军是泥塑的吗?要是陛下想来个鱼死网破,只怕萧仲谋也不一定招架得住啊。”
苏颜正说道:“一个萧仲谋招架不了,加上吴王不就行了,我看呢,明晚就算萧仲谋打了陛下的脸,中间站着吴王,陛下还是只有把那口气咽下来。”
“老爷你的意思是,萧仲谋是在借机立威。”灵夫人道。
“很有可能,毕竟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萧仲谋想干什么,满朝皆知,陛下手里就那八万禁军,只要吴王点点头,整个晋朝就没有人能成为他们的障碍了。”苏颜正说。
灵夫人却还是摇头,“说得好像陛下根本不存在一样,他并非昏君,到了这种时候,肯定也会不择手段的,老爷,你现在把自己放在萧仲谋这条船上,要当心呢。”
苏颜正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当心又有什么用,什么都不做,才是死局呢,唉,其实这死局原本有一种解法的......”
说着,苏颜正仿佛陷入到某种思绪当中。
灵夫人突然蹲下来,用手扶着苏颜正的腿,睁着那双不逊少女般水灵的眼睛说道:“老爷,要不你别做这天官了,直接去右江,那里是六河簇拥之核心,进可有河内,退可至香江,除了金陵,那儿是苏家势力最大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在那里,咱们......”灵夫人又压低了声音说:“在那里,咱们手里才能有兵啊。”
“哼哼哼,呵呵哈哈......夫人呢,你真傻。”苏颜正大笑起来。
灵夫人用力拍了苏颜正一下,随即站了起来。
苏颜正又赔笑道:“别生气,唉,你能想到这些,别人也能想到,先不说我根本就走不掉,再则,那萧仲谋怎么可能看着我坐拥十几万人马呢,我要是能去六河,还犯得着这么为难吗?”
灵夫人也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真想不到什么办法了,总之老爷,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可都关系着我们苏家所有人的生死,万万不可大意。”
这时传来敲门声,狄英在门外说道:“老爷,林都统前来拜见。”
苏颜正一愣,“炎彬来了?”
说着,他人已经到了门外。
书房桌案前,林炎彬一身黑色金丝锦衣,手腕脚腕处包裹铁甲,乃是一身金陵镇守都统的打扮,其人相貌出众,身姿挺拔,年仅三十二岁便已官拜四品,任职金陵城东门镇守都统,掌管精兵五千,有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腰间长刀由林炎彬亲手锻造,其威名在东晋军中可谓人人皆知。
见到林炎彬,苏颜正显得格外亲切,按照亲疏关系,林炎彬应该算是帝党,而苏颜正眼下已投靠了萧仲谋,两人本该避嫌,可苏颜正却好像并不在意。
“林都统这么晚前来,肯定是有要事,天色太晚,不便设宴,这天寒地冻的,正好家里厨子熬了羊羹,请林都统一定要多喝两碗。”苏颜正冲林炎彬笑呵呵的说道。
林炎彬拱手道:“苏大人太客气了,下官已用过晚饭,就不必麻烦了。”
“唉,要的要的。”苏颜正已经走到门口,叫来狄英去准备羊羹。
很快,狄英捧着托盘进了书房,那盅羊羹乃是以鱼汤为底熬制鲜嫩羊肉,汤色乳白,鲜香扑鼻,狄英仔仔细细的将羊肉舀进碗里,然后捧起白瓷盅,往碗里道出莹亮的汤汁,苏颜正一直在边上看着,不停叮嘱狄英别弄洒了,也莫沾了碗。
狄英做事细致,又双手托着碗底,将这碗羊羹送到林炎彬面前。
林炎彬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晚来,对苏颜正说:“多谢苏大人,下官就却之不恭了。”说完,他又对狄英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狄英走出书房后,苏颜正便笑呵呵的看向正在低头吃羊羹的林炎彬,为免得尴尬,其间,苏颜正就挑些不甚重要的话与林炎彬断断续续的交谈,吃过了一碗,林炎彬正想放下碗,苏颜正又立刻走上来把碗接过去,又亲自再给林炎彬舀了一碗,林炎彬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可无奈盛情难却,于是他又吃下了一碗。
羊肉暖人,等两碗羊羹下腹,林炎彬脸上气色变得更加红润,苏颜正似乎这才满意。
“林都统,你这次来是有何要事啊?”面对这个年轻的武官,苏颜正脸上似乎总是堆满了笑意。
林炎彬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前些日子苏大人六十大寿,我恰好在外办事,未能前来拜贺,这次是来将礼物送上的。”
林炎彬将先前放在一旁的木盒交给了苏颜正,苏颜正打开,发现里头是一株人参。
“哦,这是北魏长白山的野参啊,宝贝啊,呵呵呵,林都统真是有心了。”苏颜正说道。
林炎彬摇了摇头,“苏大人见笑了,这人参虽来自长白山,年头却不够,不值几个钱。”
“年份太久的上火,这株正适合我,哈哈哈......”苏颜正笑道。
林炎彬也跟着笑了笑,但随即又道:“苏大人,明日吴王就要回金陵了,不知道......”
见他欲言又止,苏颜正随即上前关好了房门,回头问道:“林都统有何疑问请直言。”
林炎彬一副没把握的神情,说道:“哦,就是不知道明日宫城内外的安防是否妥当。”
苏颜正眉头一皱,他深知林炎彬素来是个谨慎细心的人,他自己就负责东门守备,此刻居然向自己问起布防之事,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林都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难道关于城防部署,有什么地方让你感到不放心吗?”苏颜正说道。
林炎彬说:“此次迎接大礼不经东门,我所知的也只是常规防务,苏大人,依你所见,这次迎接典礼,需要动用多少禁军?”
苏颜正说道:“典礼虽然隆重,但我觉得也没有过多调动的必要,依照往常的情况,南门大道两侧布置几百禁军和礼官就够了,怎么?这次调动的不止这些人?”
林炎彬点了点头,“是啊,我暗中查访过,此次迎接吴王,礼官不多不少,可禁军士兵却多出了整整一倍,更奇怪的是,最近这些天,很多禁军将领总是在晚上聚集,表面上是说在一起喝酒,但却从来不让禁军以外的人参加,到了这两天就更是如此,苏大人,我担心这些人会有动作。”
苏颜正听完也是一怔,“什么?禁军将领密谈?他们,他们......不,这些人都是受陛下直接控制,他们怎么也不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乱来。”
对朝廷局势,林炎彬自然也极为清楚,他说道:“那万一是陛下的安排呢?”
苏颜正摇头,“要是陛下安排,也不可能被你发现啊,这......”刹那间,灵夫人的话如一道闪电在苏颜正脑海中一闪而过——“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