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降临,府中多余的人都被赶回了房间里,整个府里只有灵堂里亮着火光。纸钱残灰悠然飘飘洒洒,火盆中的火光把我的脸映射的通红,眼眸中跳动着火苗的倒影。
“小姐,有些冷,再加一件衣服吧!”外面寒风刺骨,春桃又拿了一件衣服给我,我看了一眼火盆,摇了摇头。
“不用了,不太冷。”
“好。”
一边的慕容面前放着食盒,还摆了一杯热茶,慕容披着厚厚的棉外套,膝盖那里还盖了一层毯子,两只手不停的在火盆那里烤火取暖。
“慕容,我们是来守灵的,今天是和父亲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我垂眸继续烧纸钱。
“姐姐,我冷。”慕容抱着胳膊可怜巴巴的对我说。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纸钱,从春桃手里抽出今天早上奶奶给我的斗篷,转身给慕容披了上去。
“小姐……”
“没事……咳咳……”
“小姐,你都咳嗽了!”
我捂着嘴巴另一只手按住了春桃的胳膊:“没事,别急。”
春桃心疼的帮我拍背顺气,外边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过来,停到了灵堂门口。
“二公子好。”春桃回头看见门口的人。
“把这些拿进去吧。”万阳淡漠的声音命令着其他人。
“喏。”
一大堆的东西被人抬了进来。有小火炉,还有几个食盒,春桃手里接过来一个垫子。
“小姐,放到膝盖下面吧,不然明天受不了。”
“嗯。”
我艰难的把膝盖从地上抬了起来,结果还没起身,膝盖太疼了,腿部没有了支撑点,还没等春桃放下垫子,我就径直向慕容面前的火盆跌过去。
我看着慕容由惊讶转为幸灾乐祸的眼神,心知她不会帮我,只好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跌下去,右手最先触碰到热气,想到火盆的大小,这一下,我怕是该毁容了。
“小姐……”
“慕茜……”左手被紧紧的拉住,我还没睁开眼睛,脸上已经感觉到了火苗在舔舐。
我被一股大力扯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万阳抓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退出他的怀里,毫无波澜的对他道谢,而后拖着两条麻木的腿又重新跪在了垫子上。
后面的人脸色阴沉,站了好一会儿,甩着袖子便出去了。
春桃看见万阳面有愠色的走了,小心翼翼的蹭过来问我:“小姐,真的没事儿吗?”
“会有什么事儿?”我仍旧淡然自若。
“万阳公子看起来有些生气。”
“无妨,有我什么事儿?”
春桃看我还是面无表情,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倒是慕容,又恬不知耻凑过来跟我说话。
“姐姐,刚刚有伤到哪里吗?我太害怕了,没有反应过来。”
虚情假意,让我反感,但是对着父亲,我不能做出不好的事情。
“无妨,烧死我直接陪父亲一道走了。”
“小姐!”
慕容浅浅一笑:“这么说话可不吉利,姐姐不要应验了才好呢。”
“你说我这算不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听她这么说,我很不乐意。
慕容听到我这么说,表情有些崩不住了,脸上得体的微笑垮了下去,强忍着说:“是呢。”
入夜后,因这城中本身就有大江大湖,天气就更加潮湿,露水重,尽管我膝盖下面有垫子,还是从地上泛起阵阵寒气,像针刺一般。
“春桃。”
“小姐,我在。”
“帮我揉一下腿,我没有知觉了。”
春桃从一旁走了出来,蹲在我身边给我按腿:“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嗯,好多了。”
“老夫人说了,如果身体不行的话就不用再跪着了。”
旁边的慕容急忙问春桃:“真的?那我是不是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二小姐,老夫人是因为小姐这几天大病初愈才这么说的。”
“什么大病初愈,明明昨天晚上还出去玩了……”
虽然慕容只是小声的嘟囔,但是我还是听的清清楚楚,我把手里的纸钱一起放到了火盆里,扭头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出去了?”
“还不是母……不是啊,姐姐,你说什么出去玩?”
“下次带你一起玩。”我随手又拿起地上剩下的纸钱,继续烧纸。
“啊,不用了,不用了。”慕容把手里的纸钱捏的紧紧的。
“夏梅,还有多久?”慕容不再看我,转头问另一边的夏梅。
“应该还有一个时辰。”
“行了,都回去休息吧,马上就要送你们父亲最后一程。”奶奶这么早就起来了,看起来好像又苍老了一些,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劲儿。
我心疼的看着奶奶:“奶奶,没事,我还撑得住。”
“没事儿,丫头,奶奶和你们父亲待一会儿,你们回去休息会儿吧,听话啊。”
“好,奶奶,有事儿一定要叫我们。”
“去吧,春桃,夏梅,扶着小姐们回去休息会儿吧。”
“喏。”
“喏。”
春桃扶着我从垫子上起来,慢慢的拖着腿走出来,慕容她们便另一边走了,我回头看见奶奶佝偻的身体,在花昔的搀扶下,巍巍颤颤的走到了父亲的棺材旁边,伸手抚摸着,像极了一个慈爱的母亲在抚摸自己的儿子。
“小姐,我们走吧。”
“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和奶奶背道而驰的感觉,胸口闷闷的,一步三回头的从灵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春桃,休息一下吧。”我撑着脑袋坐着椅子上,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
“我陪小姐坐着吧。”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坐了好久,我一时间没有撑住头,手一松,头直接撞到了桌子上,疼痛让我瞬间清醒。想到今天出灵,我看着床上奶奶送来的男装,失去父亲的情绪翻江倒海的涌上了心头。
我起身背对春桃,屋子里悄然无声,忽然间前所未有的恐惧,悲伤,齐齐向我袭来。原来我的坚强这么不堪一击,每天在父亲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生活,以为我能陪着父亲慢慢老去。
可我竟不知这么快便就要面对与父亲的生死,回忆与父亲快乐的点点滴滴,可记忆就算我握的再紧,终究还是从我的指缝里一点一滴的流淌干净。
窗外有雨降落,是父亲也在哭泣吗?雨越来越大,雨滴一颗挨着一颗,我的泪水开始泛滥,如同窗外那断了线的雨滴。
屋外有人敲门,地上的水滴也敲打着门。我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又恢复了自己坚强冷淡的样子去开门。
“怎么了?”我开了一条门缝看着外边撑着伞的人。
“大小姐,老夫人说让您换好衣服,我们准备出灵了。”
“好。我很快出去。”看着花昔撑着伞消失在雨幕中,我重新关上了房门,春桃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雨天出灵,不好的兆头。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父亲都走了,兆头好不好又如何,母亲更是始终未见身影,家中没有长兄,奶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老人家怎么受得了。我只好女扮男装,去为父亲送灵。
看着镜中的男子,身体虽然单薄,但是眼中的坚毅却丝毫不少。
“走吧。”
春桃拿出墙边立着的伞,与我一同走向雨幕中。
“小姐,今天万阳公子会作为老爷的侄子一同出灵。”
自从那次万阳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我便不再过问任何有关他的事情,今天他既是作为我的表兄,我表面功夫还得做到,不能失了礼数。
“知道了。我会亲自送礼道谢。”
灵堂中,父亲的灵柩前已经有抬杠人来了,我数了数,三十二杠,还不错。
“长子下跪!”
我走上前,撩开孝衣,里面墨色的衣袍一并掀开,跪在了垫子上面。
“灵柩起,摔丧盆!”
我接过丧盆,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下去,“啪啦”碎成了好几瓣,我更像是发泄,起身后直接又踢了一下。
人人都让我哭,嚎啕大哭,可我现在竟没有了眼泪,众人皆道我伤心过度,我只是不想让父亲看见我的脆弱,我要让他安心的走。
“起!”
我肩扛灵头幡,以孝带牵头杠,巍然走在前面,一步一个脚印,踏在泥泞的路上。后面的鼓乐队奏起了丧乐。
前来超度的僧人一路诵经,待父亲入土为安之后,我们会再请各位帮忙的人吃宴席。我家亲友不多,凭吊的人自然也不多,就安排在了出灵之后。
早殡人少,街道上只有鞭炮声和丧乐诵经声。雨天道路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时间就长了。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在下,春桃在一旁一路摇摇晃晃的帮我撑着伞,毕竟雨势大,一把伞无济于事,我身上还是湿透了,雨水打在脸上,浇的人透心凉。
我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悄悄滴落而下,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又打在我的头上脸上,隔绝了我眼帘外的景象,感觉这雨顷刻间就会把我们撕的支离破碎,这雨的寒冷穿过衣服,破开我的肌肤,直直的到达内心深处。
到了墓地,我作为长子手执铁锹去挖墓土,让父亲安心下葬。
“下葬!”
我看着父亲的被放了下去,双腿直直的跪了下去,垂着头送父亲最后一步,任由雨滴拍打我的后背,久久的不曾起身。
“父亲,我送您最后一步,以后您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