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口若悬河的讲了一通,正得意洋洋地接受小伙伴们崇敬的目光,冷不丁看到烟儿不善的目光,赶紧乖觉的跳下凳子,麻溜地拿起抹布擦干净凳子上的脚印,一脸讨好地看着烟儿,那样子直让巫恶想笑,偏偏那群孩子还感觉很正常。
五个乐意学酿酒的,五个想进巡逻队的。当然,进巡逻队的岁数都偏大一些,你总不能指望七八岁的孩子扛着直刀跟人拼命吧?
唯有金一阳因为烧得一手好饭菜被烟儿刻意留了下来,当然,用的理由是金玉儿岁数太小,需用他的照顾,烟儿这话让金一阳没半分脾气。
几日工夫,程家庄那头的工棚围墙即告完工,巫恶带人过去一遍,交待了阿狼和杜子腾相关程序,酿酒坊就算正式开工了。
巫恶正打算偷懒,包整却找上门来。
绿色的官服穿在包整身上竟显出几分威严,听到巫恶的打趣,面露得色,虽然仅是神都府的法曹,品秩不算高,可在科举出来的人才里算是出人头地了。
当然,包整不是闲来无事前来炫耀或者纯看望老友,而是有事前来求助。
一口咽下茶水,包整很是烦恼的诉苦:“要说这刑诉案例,昔年也曾读了不少,甚至借了不少案卷学过,当时觉得自己可以一手拨云见月明了,可到了自己头上方晓得头疼,案情一无进展,我甚至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说起来倒是今日之事,石磨坊一个青年男子青天白日的死了,母亲一口咬定是儿媳妇下毒,儿媳妇自然是叫屈不迭,现场却没有任何有毒的物件。
案子没法断,少尹被那老妇缠得头疼欲裂,又把这案子推给了包整,然后包整也着急上火了,总算还想起巫恶在用毒方面是大行家,只能厚着脸皮向巫恶求助。
别人的脸面可以不给,包整的脸面是必须给的,巫恶只能收拾一下随包整出门。
石磨坊在西市附近,走过去至少得一个时辰,包整只能雇了一辆牛车乘坐。不要想马车,除了达官贵人寻常人还真坐不起马车,包整的身份最适合的是自备羊车,没听过那个词叫“羊车小吏”么?牛车已经很不错了。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不大的小院子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要不是有衙役和捕快在院内维持秩序,怕是早就冲入院中强势围观了,要不是包整亮明身份,两人怕是连挤都挤不进去。
院中是衙役和捕快,院角一头是又哭又骂、捶胸顿足的白发老婆婆,薄薄的嘴唇显着她的刻薄;一头是低声啜泣的小媳妇,红红的眼圈彰显着她的伤心。
只一眼,就能让人对小媳妇产生一种同情。
包整正了正心神,让捕快带自己去厅堂内查看尸体,不论是忤作还是包整巫恶,均得出相同的结论,死者是心绞痛发作过世。
包整和巫恶都在厅堂内转了几圈,除了饭桌上残留的饭菜更没有什么值得多看的,偏偏包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到了院中,包整还在斟酌,巫恶已经好整以暇的开问:“今天这菜是什么肉?谁买的?又是谁下厨做的?”
小媳妇红着眼敛衽一礼:“回官爷话,这是民妇今日见夫君外出归来,特意去西市买的骡肉,亦是民妇下厨亲手为他煮的。”
“金针菇呢?”巫恶继续发问。
“亦是民妇亲手所为。”
包整听出点名堂,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两样都吃了没?”巫恶的问话有些奇怪。
“民妇在家中地位低下,哪里有可能吃肉?”小媳妇的口气不无幽怨。
“那你呢?”巫恶将目光移向老婆婆。
老婆婆的两片薄唇蠕动了几下,喃喃地回应:“官爷,老媪从来不食菇类。”
“可是骡肉与那金针菇相克?”包整终于发现问题的关键。这样一来,案情就明了多了,完全是误食中毒,似乎可以结案了嘛。
“二者同食,容易引发心绞痛,尤其死者有心脏病史的情况下。”巫恶淡淡一笑。“至于是无知还是有意,那就另说了。”
包整满是疑惑地看向巫恶。
不就是个普通的食物中毒吗?怎么扯到谋杀上头了?
“我可怜的儿啊!一定是这小浪蹄子在外面勾搭了野汉子,故意害死你,以便她和野汉子双宿双牺!”老婆婆闻言又是一阵哀嚎。
“你们家谁信神?最后一次烧香时间是什么时候?”巫恶不加理会,只是继续发问。
老婆婆收了哭声:“官爷,老媪的亡夫是开蒙的先生,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以老媪自嫁亡夫之后再没信奉过神佛,更没烧过一炷香。”
“民妇信观音,三日前曾到普济寺烧香还愿。”民妇哽咽着回话。
包整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脸懵的看着巫恶,不明白这烧香拜佛和这案子有什么关联。
“你撒谎。”巫恶的笑容带着一丝讥讽,眸子里全是嘲弄的神色。“从你身上残留的香火味分析,你最后烧香的时间不超过八个时辰,也就是说,你最多是昨夜烧的香,结合神都的宵禁来看,你唯一可能的烧香地点就是在这个院子,要不让人发现 ,只能是在你卧房内烧的香,我说得对吗?”
小媳妇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立刻举袖拭着双眼,抽抽答答的回话:“官爷,民妇家中逼仄,连供桌和佛龛都没地放,却又去哪里来的地方烧香?若是真可以,民妇当真愿意为亡夫烧上一炷。”
包整虽然不明白巫恶的用意,却是敏锐的察觉到小媳妇的眼神,顿时心头一惊,立刻让捕快带着这婆媳俩进小两口的卧房。
昏暗的房间确实逼仄,除了一张床和两个箱笼,别无他物,寒酸得有点过分,与厅堂的宽敞明亮形成鲜明对比,这样明显不公的待遇,就是真的怒极下毒也毫不意外。
包整带着捕快四下敲打着墙壁,虽然一寸都不肯轻易放松,但明显经验不足,累得满头大汗了都一无所获。
巫恶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往前踏了一步,足尖重重往地面一点,隐约传来“咔咔”的声响,地面的砖块悄然移开,一个小巧的供桌上安放着袖珍的神龛,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神龛里那尊玲珑的栩栩如生的坐弥勒木像。
除了小媳妇和巫恶,其余人都目瞪口呆。
这世间已经无人供奉弥勒佛,原因是弥勒教在前朝末年崛起的一大势力,杀人无数,颇为朝廷忌讳。更重要的是,弥勒教的教义“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赫然是以鼓励杀生为目的的教派。
大帝初登宝座时,颁下“十杀令”中,特意以弥勒教为例占了其中一杀,其中有道:“凡弥勒教者均可审讯之后就地处决,有司不得加以阻挠。”
大帝尚且对其深恶痛绝,那些在战乱年代中,因弥勒教痛失亲人的那些生者更是对弥勒教恨入骨髓,弥勒教也因此变得更加隐秘诡异,似乎在人间销声匿迹,谁晓得今天居然活生生在眼皮之下露出原形,当真是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好本事,居然被你发现了。”小媳妇神色一变,褪下楚楚可怜,变得神圣不可侵犯,睥睨地看向老婆婆。“孙氏,本来我只是想借你家牺身,不料你竟得意忘形,刻薄待我,杀你儿子也只是给你教训。”
老婆婆瞪大眼睛指着小媳妇,也不知道是在愤怒还是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