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挣扎,张承还是不情不愿把周兴交给巫恶。
没时间了,五城兵马司的马蹄声渐渐入耳了。
巫恶叹了口气,扛麻包似的把周兴扛到肩头,好在当年贫困潦倒时真扛过麻包,这手艺不曾生疏,扛一个人依旧跑得飞快。
“找马车!马车!”被扛的周兴受不住了,声嘶力竭的叫道。
哪有什么马车?这年头除却达官贵人有马车乘坐,平头百姓只有双脚,充其量也就是有牛车可坐。巫恶走了许久才看见一辆平板牛车,却是刚刚卸完货的,当下也顾不得嫌弃,谈妥十个铜板到东市,就把周兴扔车上了。
车把式这下不乐意了,直嚷嚷周兴这一身血渍弄脏了牛车,愣是多要了五个铜板才罢休,典型小市民的市侩。
周兴哼哼唧唧的被扛入毒医馆,然后被刚刚学习护理的阿狼粗暴的剥去破烂不堪的衣袍,用蘸满烈酒的棉花用力搓着伤口处,痛得周兴发出杀豚的惨叫声。
巫恶的药敷上去时,周兴更是惨烈到脖子都叫哑了的地步,这药不仅仅是痛,更似万蚁噬身,又兼辣得皮肉都火烧火燎的,这是比酷刑都厉害的折磨啊!
“别嚎,这是最好的药,能让你尽快恢复。”巫恶一通鄙视。这家伙,打小就受不了痛。
嚎了半天,周兴终于止住叫声,两眼尽带血丝,半张没牙的嘴狠狠闭住,喉咙里发出恶狼般的嘶吼:“总有一日叫那张承落到我手上,敲掉他满口牙,再放进大瓮中生火慢慢烘烤。”
很好,这家伙很有成为酷吏的潜质。
看看这家伙的嘴,巫恶有些幸灾乐祸:“这几日你只能喝粥了,过几日我让匠人送来烤瓷牙,装上之后又可以生龙活虎的吃肉了。药费、诊金加义牙,一共只要一百两银子,记得到时候送过来。”
周兴惊惧地瞪大双眼:“你怎么不去抢?一百两银子,合一百贯钱,合十万铜板,我半年的俸禄都不到一百贯钱!何况我们这种专门抓人把柄的,随时得防着被人抓把柄,敢去接受贿赂吗?别说外面人,就是神龙府的同僚都等着把你往下踩呢。”
“你说错了一点,干我们郎中这行,比抢强多了。”巫恶扬眉大笑。能看着这吝啬鬼大出血,感觉咋那么赏心悦目呢?
阿狼似乎察觉了什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在巫恶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
“怎么?他们不死心?”周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巫恶只是呵呵一笑。
意料中事,只是现在人流还未完全散尽,要不然就该动手了。
烟儿看了巫恶一眼,笑嘻嘻地翻箱倒柜,得意洋洋地拿了几个小纸包,蹦蹦跳跳地出门,阿狼和金一阳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才跟了出去。
黄昏已至,偌大的东市只有零星的呼喝声,偶尔传来打孩子的哭闹声。
袅袅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灶房升起,便是毒医馆也不例外。当然,这一切是金一阳和金玉儿的功劳,金玉儿生火,金一阳主厨。
这方面,烟儿只有敬而远之的份,让她生火能把灶房点着,这也是没谁了。
周兴如坐针毡,巫恶只是举盅品茗,神情淡定得一匹。
脚步声轻快而密集,周兴忍不住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格的缝隙,看到一什士卒为一组、共计三组的刀盾手疾步冲来,每个士卒口鼻处都掩了一块厚实的布块,看来是对巫恶使毒颇为忌惮。
“来了,小心!”周兴神情有些紧张。虽然他也是厮杀场上的老油子,但那是对上毫无纪律的匪徒,最多算上一些私兵,与大虞朝最精锐的千牛卫是无法相比的。
最精锐的士卒,单人或许比私兵强得有限,但一什士卒的战斗力却足足比得上百名私兵,三什士卒组成的战阵那可是七级武师都头疼的!
最重要的是,本来这里有周兴和巫恶两个六级武师可以应战,倒也不虚他们,可周兴这浑身的伤势,根本发挥不了多少作用,靠巫恶一人,呵呵,就算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周兴已经能想像到,无数直刀劈在身上的感觉,何其快哉!
低沉的竹哨声,若是不注意还真难发觉,可这三什士卒却随之展开身形,宛如一朵朵梅花悄无声息的绽放在这静静的东市,这可是大虞最标准的梅花战阵,兼顾攻防,一个六级武师全力一击未必能破开一个最小型的梅花战阵。
周兴都快气哭了。
眼见对方马上要破门而入了,巫恶还能不紧不慢的品茗,这是要等死么?
“大叔,安心坐着吧,我家先生都不急你急什么?”烟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摇着头不满的鄙视着,亏得还是先生的同乡,这胆子,啧啧。
“呸,什么大叔,是大哥!”周兴条件反射的跳着脚反驳。“我还没娶妻!”
“是不是大叔和娶妻与否有关系吗?如果有,请问鳏夫是怎么回事?”烟儿伶牙利齿的反击。“看你脸上的褶子,你好意思说是哥?”
周兴瞬间自闭,连外头士卒的威胁都快抛在九霄云外了。总算最后关头周兴回过神来,索性推开窗子看向外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和他们拼了,反正神龙府的人从来不缺乏与敌携亡的勇气。周兴咬牙拔刀,正准备的挥刀出战,却见那些士卒骤然停下了脚步,露出的半张面孔憋得通红,持刀盾的手臂在颤抖,不由大为惊奇。
士卒们的鼻息越来越沉重,手臂也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在一个士卒狂叫“受不了啦”的声音中,一把把刀、一块块盾相继落地,掩在口鼻处的布块被扯下来,面红耳赤的喘着大气,一身身皮甲被野蛮的撕裂,一双双手狠命的往自身抓挠,一道道深刻之极的血路子在身上绽放,一幅幅狰狞面孔中偶尔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神情,无不默默诉说着隐藏着的惊悚。
“怎么回事?”一道身影出现在士卒们身后,是巫恶曾经在张承府上见过的一名小校,目光中满满的疑惑和惊惧。
“校尉,杀了我!”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一名老卒率先吼出了这一句。
这句话立时在东市里回荡,家家户户虽然门户紧闭,却是从半掩的窗子里探出好奇的目光,奇怪这保家卫国的士卒怎么杀到家门口了。
“痒痒抓抓,不痒不抓,越痒越抓,越抓越痒……”巫恶不知何时放下了茶盅,长身走到窗格边,大大方方的推开窗子,现出自己的身形,嘴边念念有词。
“你不觉得过分吗?就算他们得罪你,一刀给个痛快就是了,为何要如此折辱他们?须知这是东征高丽的有功之士!”校尉按刀怒目,偏偏脚下不敢动弹半步——他也怕落这么个下场啊!当了丘八,生死置之度外,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受这活罪……
“这样啊。”巫恶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麻烦解释一下,东征高丽的有功之士为何跑我这喊打喊杀的?便是巫某犯了什么律法,难道神都府管不了?”
校尉怒目圆睁,偏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东市这些百姓,因为得罪了将军,所以将军要派兵杀人?
事情闹大了,哪怕是按那些士卒的要求给个痛快都不行了。
校尉黯然弃刀,用绳索将自己绑缚起来,凄然望着巫恶。
巫恶笑吟吟的拍手,烟儿泥鳅般的钻出毒医馆,一把药粉撒下去,士卒们解脱般的呻吟一声,烂泥似的瘫在地下,任由随后跃出的阿狼把他们捆成十八般模样。
这般大的动静无疑是瞒不过开始巡坊的武侯,很快这动静一层层报到神都府,又因为事涉军方,府尹遣人扣响了鄂国公的府邸大门。虽然鄂国公已经辞去左武卫大将军一职,但在军方、在朝廷、在今上心目中,最信得过的无疑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