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的黄河与今日的黄河路线并不相同,自出洛阳后经郑州渐渐向北,经新乡,在濮阳一带分流,一支向北,流经邯郸地界、入巨鹿,在冀县境内再次一分为二,分别从天津和沧州流入大海。而另一支流,则是经濮阳一带,沿聊城、德州,后经沧州汇入渤海。而今日的黄河却是出郑州,经开封,流入济南境内,最终入海。只因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黄河与中原命脉息息相关,多次因自然因素或人为原因,使其频繁改道。譬如南宋初年决黄河以抗金,民国时期花园口决堤以抗日等等。
元城,位于邯郸东南(今大名县内),南依魏国平邑,东接齐国黄城,背靠黄河,大河从中经流,为赵国越马黄河东岸的唯一跳板,也是一座孤城。历为齐国的心腹之患,赵国的重中之重,故而齐赵交兵,必争黄城。按理说,如此重要的险地当派大将携重兵镇守,然而却因赵齐两国修好多年,赵雍将军事矛头转移到中山国和北地雁门一带,只留下五千兵马,加之守将赵淇也非大将之才,故而令赵雍感到危机重重。
易恺、赵章、苏秦一行从清晨赶路至深夜,终于抵达元城。而此时的元城兵力疲惫,正在遭受着齐军一轮又一轮的疯狂攻击。
元城守将姓赵名淇,听闻国君委派的将领已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正当他准备奔下城楼迎接,却见易恺等人已经率众登城,前来助战。
“怎么,宣武将军不曾带来援军?”赵淇行礼参拜过后,抬头一看,跟在易恺身后的只有百名护卫,而不见诏书中所讲的援军,顿时失望至极。
易恺望了望身着甲胄的赵淇,微微一笑道:“邯郸城兵力空虚,只有三千护城军。纵使全部调来,也是无济于事的。不过,君上派来太子殿下助战,能胜十万雄兵。”
眼下的赵国,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兵员。赵、齐兵境压着肥义所率的八万军马,中山边境两万留守,晋阳十万大军,肩负着抵挡楼烦、林胡以及秦国的重任。而安阳一带虽有三万之众,却要时时刻刻防备着毫无立场的魏、韩两国,因为已有传言说魏国也将趁火打劫。
所以,这次出征之前,赵雍曾以实言相告,希望易恺、苏秦二人能够凭着元城原有的五千精锐将齐军挡在城下,十日后自有援军到来。
赵淇听闻太子殿下,急忙探头去望,果见赵章混迹在人群之中,身着普通将领的装束,并不起眼。急忙拜道:“太子殿下亲征,臣必死战!”
赵章上前一步,扶起赵淇。言道:“本宫今番随军出征,只是前部先锋,一切调令全凭宣武将军作主。”
在邯郸时,赵章一听要出征作战,高兴得手舞足蹈。然而当他知道自己只是易恺帐下的先锋将领,顿时如泄气的皮球。忿然道:“那易恺连韩荣的暗器都避不过,如何令人信服?”
赵雍一听,脸色一沉,训诫道:“你是太子,征战沙场不过是一种阅历。你真正的战场是在这邯郸王城里策划大局,运筹帷幄。所以,父君今日所做的一切事,所用的一切人,都是在为你今后逐鹿天下打基础。易恺、苏秦皆为贤才,待到肥义太师这班大臣老去以后,他们便成了赵国的柱石之臣。所以,你得和他们好好相处,善待他们,任用他们,使他们甘心情愿为你赴汤蹈火……”
一番训示,听得赵章无言以对。终在赵雍的千叮万嘱之下随着易恺等人赶来元城救援。虽然并不认同易恺就是君父口中的贤才,却也不敢违背赵雍的旨意。
就在几人叙谈之际,城外的齐军阵地再次响起了攻城的号角声。兵家最忌夜间攻城,然而齐军先锋官田单却背道而驰,白日里安营扎寨,夜里轮番进攻,为的就是让赵军的防守部队找不到精准的打击目标。
易恺探身望下城楼,只见城外三百步外的开阔地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过来。那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就像潮水般袭来,声势浩大。
易恺望着敌军的阵势,不禁问道:“赵将军,这一轮齐军派出了多少人马?”
赵淇拱手答道:“从齐军的火把密集度来看,至少不下三千人。”
“不对,你至少漏掉了一半,或许不止六千……”在得到赵淇的回复以后,易恺肯定的说道。
“怎么可能?”赵章质疑道。“夜里攻城之所以成为兵家大忌,是因为战士们必须一手执兵器,一手执火把,没有盾牌防护。所以,赵将军所说的三千人,只少不多。”
易恺曾为特种兵,进行过各种战术训练。敏锐的听力和判断力告诉他,城下的攻城部队并没按照常理出牌。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齐军必定是一人为攻,一人为辅,两人共用一个火把。攻者带剑抬梯轻装前进,辅者照明,以盾牌护身。否则,一旦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只需照着火把一番疾射,便能令敌军死伤惨重。
“怎么可能?”赵淇听到易恺的分析,完全不敢苟同。想自己此前已与齐军周旋数日,战法皆是常态,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得如此聪明起来?
易恺一番思索,又再问道:“齐军先锋将领是谁?”
“田单!”赵淇不假思索的答道。
“田单?”易恺疑惑起来,世上重名者不计其数,未必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田单。但是两军阵前不可掉以轻心,就算对方将领不是真正的田单,也要把他当作真正的田单来应付。刹那间,他想起了数十年后的“齐国反击战”,田单就是别出心裁的使用了火牛阵大破燕军,而使齐国绝地逢生。
思虑及此,顾不得赵淇和赵章的反对,立刻召来传令兵。言道:“遍传诸军,听我号令,六十步以内引弓拒敌,朝着火把左右一人宽的距离精确射击!”
“疯了,真是疯了——”赵章听见军令,甚为反对。若是他判断失误,白白浪费了箭枝不说,还将众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不禁埋怨起他的君父用人失察。
两百步,一百步……,齐国的攻城大军正在迅速接近。守城的赵军渐渐紧张起来,按照易恺的指示,将箭头瞄向了敌人火把周围那团黑漆漆的地方。
易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对手不是田单或者高估了田单该怎么收场?难不成真如那个透明身影的警示,自己一战身死不在青史上留名?可是,命令已经下达,敌人近在眼前,哪里还有更改的余地?
这是自己领兵的第一仗,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他心情极度忐忑之际,苏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却已用最好的行动来表达对自己的支持。
“报告将军,敌人已在八十步内……”城头上的观察兵飞快来报。
易恺望了望众将,皆是沉默。他们完全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宣武将军到底有几分真材实料,更不知道这场战争是胜是负,结局如何。
“报告将军,敌人已在七十步内,请求指示!”观察兵再次来报,众人的心尽皆提到了嗓子眼。
“报告将军,敌人已在六十步内,再不射击就错失良机了。”显然,士兵们长年累月的作战,早已熟悉了战场规则。所谓弓箭百步穿杨,并非真正百步,最佳的有效射程是在六十与八十步之间。如若早于八十步发射,箭羽的力道受到空气和风力的干扰,威力会大打折扣,穿不透敌人的铠甲。若是低于六十步发射,敌军的弓箭兵已能从城下射上城头,可谓是短兵相接。如此一来,守城一方也会面临极大的损失。
“熄灭火把,放箭拒敌!”易恺终是咬了咬牙,下达了为将以来的第一个作战命令。
“为什么熄灭火把?”赵章大为不解。
“一来,我军属于防守,只需看见敌人的情况,而不需要敌人看见我们的存在。二来,熄灭火把是为了让敌人找不到目标,弓兵派不上用场,可以有效减少我军的伤亡!”听到赵章相问,易恺耐心的解释着。
就在此时,传令兵已经奔赴城墙各处,同时宣示着宣武将军的命令:“熄灭火把,放箭拒敌,放——”
十路传令兵拖着高壮而雄浑的嗓音,同时斯声力竭的传下命令。城墙上的成百上千道火光几乎同时熄灭,接着便听见黑暗里一阵阵弓弦震颤和箭矢飞窜的声音,犹似夜雨突袭朝着齐军的攻城队伍压了过去。
刹那间,齐军队伍里的喊杀声减弱了许多,掺杂着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就像狂风惊过苍茫的夜空,发出一阵阵凄惨而哀怨的嘶鸣。
“中了!”军士们激动的高呼着,仿佛没有经过弓臂径直将那尖锐的箭镞插进了敌人的心脏。
“再放!”传令兵再次下令,将士们犹似受到鼓舞,迅速的取箭在手,憋足了劲,拉满了弦,朝着火把周围黑漆漆的空旷地带又是一番疾射。
风声、箭声、敌军的哀嚎声,瞬间又再交织成一片,一如狂风吹进了森林,呜咽而悲壮。
经过一轮轮反复射击,那游走的火光终于停滞下来,继而向着出发地折返回去……
“胜利了!”城头上的赵军兴奋的呼喊着,声声震天动地。
望见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易恺终于放松的出了口长气,继而依靠着城墙缓缓的坐了下去。
好在,这第一仗胜利了,没有伤亡一个将士,总算没有辜负赵雍力排众议,对他的提拔和信任。
“宣武将军真是神了,卑职佩服!”赵军完胜,使得赵淇兴奋不已,也对易恺这名主将表现出心悦诚服的敬佩。
赵章虽然没有说话,仍是有点莫名的敬服。果如君父所言,这易恺确实有着超乎常人的见识和胆量,能够准确的预判到敌人的阴谋。
“岂有此理!”齐军先锋大帐里,田单愤怒的一拍桌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策划的谋略,竟被对方一眼看出。损伤了千余兵马,挫伤了士气,使他的步署瞬间便被打乱。
不对啊,按理说元城的守将赵淇不过是一个庸常之人,没理由能够识破他这招瞒天过海的计策,莫不是临时更换了将领?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一阵疑惑,派出数名探子化成赵国平民的模样,潜入元城去了,接着又再思索起另一套作战方案。
雄鸡声声啼天明,元城城外的视野在晨光里变得渐渐清明起来。昨夜的战场,横七竖八的躺着上千齐军的尸体以及攻城梯,那白色羽箭密密麻麻的插满了一地。赵军将士站在城头,无不感到震惊。若非宣武将军明察秋毫,敌人的阴谋就得逞了,就算能够保住城池不失,也必定会有一场血战。
一时间,军中疯传着种种夸赞易恺的言论:
“宣武将军真乃神人也……”
“宣武将军真厉害,绝对是齐军的克星……”
言论归言论,只有易恺自己清楚,他的那个决定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多大的风险,好在判断正确了。
经过一夜的战斗,易恺在中军帐里睡了个囫囵觉,醒来时双眼布满了血丝。王铁柱为他穿上战甲,抓起一张大饼继而边走边吃的巡视城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