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外的无名小镇不断有外人出入,他们大都来自五湖四海,虽然身份地位各有不同,但此来的目的却惊人一致,那就是深入焚魔城,寻找心仪的焚魔杀手。
小镇上的烩面馆正好对着远来的官道,是过往旅人们短暂停歇的桃源胜地,更是出进焚魔城的重要中转地,是以,生意十分红火。
中午,盛放的骄阳大喇喇的把远方的沙尘带到了面馆近前,那里嘈杂喧嚣的吃面人正大快朵颐、高谈阔论着,然而自那骄阳下风尘仆仆赶来的归路人却是个跛子,当然他怀中那安静得如死去一般的孩子就更加惹人注目了。
烩面馆的老板娘是个寡妇,因丈夫去世多年,独自带着几个伙计,艰苦求生在这漫漫的大漠风沙之中。渐渐的,因那岁月风沙的磨砺,致使她那原本温柔大方的性格也便变得粗犷不羁起来。
骄阳炙烤下,老板娘端着一盆废水,毫无顾忌的泼洒在门外的官道之上,当她一眼望见那远来的身影不禁眼前一亮,继而露出了十分惊诧的表情,须臾,又有一缕感伤掠扰萦怀,疾步向前,柔声喊道:“回来了?!”
跛子盯了一眼妇人,没答话,一脸冷漠的避过妇人,直接进了面馆。
妇人有些失落,一双眸子深情的盯着跛子,片刻不离,只是,那条原本康健强壮的脚,怎么就跛了呢?
跛子的吃相在妇人看来一直都是狂放、不拘小节、充满男性诱惑的,就仅仅听着他吮吸面汤的声音就足以令人食欲大增。
只可惜,天下人,没几个像她这般欣赏跛子。
“焚魔城的人都是冷血无情的畜生,你们可都记好了,请他们杀人,都得暗留一手。”
“不错,我也听说,他们发了狠连亲爹亲娘都敢杀,绝情着呢!”
“既然这么不堪,为何你们还要千里迢迢的赶来这里,寻找他们杀人?”
吃面人高谈阔论,当他们听到后面的疑问时又都纵声大笑起来,更有夸张者把那刚吞下的面又都喷了出来,继而有人抢着回答,道:“为何?他们便宜、贱呗!!”
话音一落,人们哄堂大笑,嘈杂而又热烈。
老板娘倚在门前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些口无遮拦的吃面人,她似乎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妙,但这种‘祸从口出’的乱事在她的烩面馆里常有发生,早已司空见惯,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门外,冒着烈日,匆匆赶来了一个浑身劲装的英武少年,看那打扮多半是大漠里出来的孩子。
老板娘与这孩子十分熟络,当他一脚踏进门里的瞬间,老板娘便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咯咯一笑, 朱唇微启,轻轻在那业已皲裂的脸颊之上亲了一口,满面春风的道:“臭小子,又来给师傅取面了?”
少年羞赧已极,无暇回应,拼力挣扎,却不料那老板娘搂抱的更紧了,然后,就见她望了望那背对自己大口吃面的跛子,语声惆怅的道:“你这没良心的,就知装聋作哑,怎么就不懂人家的一片苦心呢?”
吃面人一听这话,纷纷看了过来,然后有人吹着口哨,满是戏虐的道:“老板娘,您这可是老牛啃嫩草,手下的挺狠呐?”
老板娘一听拔直了身子,傲声道:“怎么,听你这口气,酸溜溜的,是嫉妒了吗?告诉你,焚魔城的爷们,无论年纪大小,都个顶个的英雄,岂是你们这些软货所能比的?所以说,好好吃面,别跟老娘胡扯,他们是好是歹,都轮不到你们议论。”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继而,有人愤怒,有人窃笑,更有人下流的喊着:“诶吆,原来这老板娘还是个喂不饱的贪吃鬼?”紧接着,又有人大声道:“老板娘,焚魔城的汉子是不是都被你给尝过了,要不你怎知道他们个顶个的英雄?”这人话音未落又有人抢着道:“老板娘,你把焚魔城的汉子都给睡软了,他们怎么替我们卖命杀人啊?不行,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损失得找谁赔偿?”
话音落处,再次哄堂大笑,原本还有几个吃面的也把碗筷放下,随着众人一同哄笑,渐渐难抑,最后竟有炸锅鼎沸之势。
跛子吞下最后一口面汤,稍稍停了停,又端起店伙计早早送来的米粥,舀起一匙,浅尝一口,慢慢给孩子喂了起来。
这时,一个年轻的汉子在那面馆的角落里跳了起来,欢声喊道:“老板娘,这个小哥哥鲜嫩够劲,是不是比那焚魔城里的老东西受用多了?”
早已挣脱女人搂抱的少年一听这话,顿时羞赧难当,头也不回的奔出面馆,一个人跑到街上,竟伤心的痛哭起来。
老板娘登时翻脸,刚想出言驳斥,就见跛子放下粥碗,轻轻理好包裹孩子的棉袍,慢悠悠的站起身,道:“替我照看一下,别叫他哭,我不喜欢他哭的声音。”
老板娘一听紧忙上前,嘴上接连说了几个好字,满面欢喜。
这时,又有人冲着跛子大声喊道:“喂,跛子,你是哪里人?遮莫也是被这老板娘睡过的焚魔城杀手?”
话音未落,又有人跟着取笑道:“瞧你这汉子一身筋骨倒也强壮,就是不知床上功夫如何,可比得上那知羞的小哥哥?”
吃面人又都大笑。
跛子一脸平和,静静的看着妇人抱走孩子,对那吃面人的取笑充耳不闻,就像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妇人抱着孩子走了两步,突然转身,柔声道:“下手轻点,别太残忍。”
人们的哄笑肆无忌惮,他们大多以为,在这粗犷狂野的苦寒之地,随便几句露骨玩笑,更如那烈酒入喉,祛困解乏,虽言逆耳却亦流逝如风。
可谁料想,那面色平和的跛子早已动了心念,他慢慢抓起一把筷子,拿在手中轻轻捻了捻,然后徐徐转身,冷冷扫视一眼吃面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继而,猝然一声爆喝,道:“墨凌然,你给老子滚进来。”
门外少年受辱心伤,本欲趋步离开,可乍听此言心头骤然一宽,忙擦去泪水,转身重入面馆,一路小跑的到了跛子面前,满面惊喜的道:“谭师叔,真的是您?太好了,您可算回来了!”
跛子瞪了一眼少年,道:“没出息的东西,一群杂碎如此羞辱与你,非但不知反抗,还偷偷抹泪,哭哭啼啼,哪里还有一点儿焚魔杀手的样子?”
少年怯懦的低下头,浑身瑟瑟的向后退出两步,跛子一见又大声吼道:“躲什么躲?滚过来。”
少年一听又噤若寒蝉的到了跛子眼前,跛子一把揽住他的肩头,指着吃面人恶狠狠的道:“这些人言语狂妄,不知死活,正好是你练习出手的好靶子,来,杀几个给谭师叔瞧瞧。”
少年一听浑身颤栗,惊惶的望着跛子,支支吾吾的道:“谭师叔,我······我······”
跛子一见突然凶道:“你什么?不过是杀几个人,瞧把你吓的,焚魔城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真不知你师父是怎么教的?记住了,莫怕,有谭师叔在,尽管出手便是。”
说着,跛子揽紧少年,用手指了指那个角落里兀自大笑不止的年轻汉子,道:“这人印堂晦涩,是个短命鬼,你就先拿他练手吧。”
少年望着那人仍是一脸怯意,跛子一见气愤难当,用那跛足连蹬少年两下,道:“没用的东西,难怪那些师兄弟都排着队的欺负你。怕什么?杀他就是!”话音不落,就见他抓出一双筷子往那少年手中一按,帮他把手臂微抬,指尖轻轻一弹那微微颤抖的臂弯,两只筷子倏然脱手,似两道利箭破风呼啸,猝然射进了年轻汉子的双目之中。
汉子吃痛,笑声骤止,须臾,又如杀猪一般的哀嚎起来,撕心裂肺。
跛子望着年轻汉子,淡然一笑,道:“再来,他的咽喉便是你的下一个目标。”
少年一脸慌张的盯着年轻汉子,跛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少年突然信心大增,先前所受耻辱俱都化作怒杀的仇恨。他从跛子手中接过所有筷子,毫不犹豫的甩出一枚,就见那筷子锋利如刀,猝然刺破喉管,深深嵌入进去。
跛子满意的点点头,再次拍了拍少年的肩头,然后慢悠悠的坐下,道:“不错,就照这个样子,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话音甫落,就见吃面人顿时惊呼遁逃,瞬间乱作一团。跛子一见,猛然拍桌,怒声道:“吵什么吵?左右一死,慌什么?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
大漠落日下,阵阵寒风席卷黄沙,苍凉而又晦涩。
便在那风沙之中,两个蓬头稚子浑不顾那料峭风寒,沙荡如刀,叽叽喳喳的追逐打闹着,玩得不亦乐乎。
倦了,二人并肩坐在一座小沙丘上,望着风沙过后的残阳晚霞,一句跟着一句的说着贴己的话,然后,直到数年,他们都成了俊朗的少年。
“十哥,为什么我们的名字要有数字?”
“因为我们是杀手!”
“杀手就要有数字吗?”
“是啊,有了数字,我们就可以做金牌杀手,去杀世间最难杀的人。”
“为什么我们要杀人?”
“因为世间有该杀的人!因为这里是焚魔城,是杀手之都!”
“哦,我才不要!我不杀人,我连蚂蚁都不舍得杀。”
“呵呵,身在这里,仁慈就是死路,你别无选择。”
“不!我偏不!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那些让我们去杀人的人打晕,让他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哼!”
“你可真会想!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十哥,我想给自己改个名?”
“啊?”
“哈哈,凶猛的大黄狗,好听么?”
“啊?哈哈,这名字可真好笑,我看,你干脆叫‘酒鬼大黄狗’好了,就像你师父常常醉得像条狗死一样。”
“住嘴!不准你这样说我师父!”
“啊?哼!”
“十哥,他们总是欺侮我!”
“别怕,十三,十哥保护你。十哥一辈子都保护你。”
“谢谢十哥,十哥你真好,呜呜!”
“十三,你又偷偷的溜出去玩,害得我白白为你挨了好多打。”
“十哥,对不起,十三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看,这是什么?”
“啊,蘸糖栗子糕?”
“哈哈,就知道你最喜欢这个。”
“噢,算了,还是先拿给谭师叔吃吧?”
“不用,我都已经给他拿过了。”
“噢!”
“十三?十三?太棒了,我终于可以随师父一起出城了!”
“哦!”
“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十哥,你说,大师伯的酒窖里会不会藏有更好的美酒?”
“你要干嘛?”
“嘿嘿!”
“我警告你,可不要乱来,他可不是好惹的!”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想想!”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你自己保重!”
“哦,对了,你想捣蛋,等我出了焚魔城再说,可别再让我替你背锅了?”
“好了,快走吧,我晓得!你出去,玩的开心,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哼!就知道胡说!走了!”
“十哥,她是个漂亮的女孩,非常非常的漂亮。”
“啧啧,看你那甜腻的样儿,能有多漂亮?难不成比这晚霞还漂亮?”
“嗯?!她可比这晚霞漂亮多了!”
“啊?你胡说,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晚霞漂亮的东西?我才不信,定是你在说谎!”
“不信拉倒,等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哼!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