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一刻钟前,何志武与方世玉暗中观察岛屿上一举一动。
方世玉放下千里眼,道:“脱脱儿亲自带领炮船围岛,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何志武道:“唯有剑一把。”
方世玉说:“这是个死局,没法击溃对方,岛上的布置不够,火油也烧不光敌人,我们要动用地道逃跑了。”
“那也未必。”何志武说:“还有马宁儿送来的火药,利用得当的话,击破敌军勉强可行。”
方世玉道:“那需要一批兄弟发动冲锋,捡起火药,再把清军引入陷阱中,才有希望挫败他们。”
“请君入瓮,已经有人做了。”何志武听着外面炮火连天响:“各派掌门别无他去,已经逃回这里,清军必定汇合此处。我们现在差的,是放一把火。”
“还差一个放火的人。”方世玉说:“这个风头让我来出吧,和尚没有老婆,没什么牵挂的。”
何志武摇摇头:“你不行,武功太差,我怕你火没烧起,先被打死了。”
方世玉也不抗辩,道:“那我做什么?”
何志武就拍着他的肩膀,说:“马宁儿还活着,是对少林寺最大的侮辱,你不想除之后快?”
“我想,可是佛经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马宁儿被清军抛弃,为了活命,现在已经打算跟青城派等人合作。”方世玉说:“他的刀口若对准满人,就不知道还算不算坏人?如果是好人,那我杀他岂不违背佛经?”
“放下屠刀,如何成佛?”何志武说:“坏人放弃做好事就是好人了么?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佛经有误。”
“况且能不能成佛不是你该考虑的。”他说:“成佛与否是佛祖决定的,你要做的,是送他去见佛祖。”
“好,我听你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你先出去,等我引爆火药,即刻出手,然后带着他们突围。”
方世玉还有一个问题:“那张藏宝图?”
做戏做全套,陈寿手上的藏宝图确实是真的。
何志武道:“他们有命,就让他拿着,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两人商议已毕,由何志武一人发动外边布置,尽量清理清军。趁着他吸引注意的当口,其他人等在混乱中掩杀出去。
望望清军过来得差不多了,何志武看到领头的居然是高树师徒,不由笑了。
也是时候把这两块磨刀石最后的功用发挥掉了。
他推开窗,身如鸿毛飘出,毫无重量般站在二指细树枝上。
轻功是否高明,一看速度,二看腾转挪移之变化。如是一步十丈,当然比一步三丈好,如是翻腾似狸猫翻身,自然比转身像懒驴拉磨强。
此时何志武真气运行到双足涌泉穴下,立感身轻如燕,在枝杈间来去自如而不发出一点声响。
马宁儿如果还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逃命时随手把火药包丢下,捡起来不至于太费劲。
他卷走马宁儿等人留下的火药包,一包包码放好,粗略看去,不下二十包,每包有三斤重。
以这时节黑火药的威力来说,这点火药包爆炸产生的热量相当于三颗高爆手雷。
手雷是靠一瞬间爆炸冲击飞射的碎铁片伤人,被炸者犹如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火药纯以爆炸的冲击波震碎人的五脏六腑,站得远一点就不虞有流弹飞来,是以他要把伤害扩至最大,非得把火药包投到人群密集处。
天地会在岛上亦有机关布置,现时最有用的,无过于庭楼外密林顶那一片红灯笼。
每一盏灯笼都用脂油浸泡过,发散着淡淡的动物油香,但有明火一点,一盏着火,顷刻勾连成一片。
密林方圆里许深,排头挨着房屋,尾巴是一片石林,应能容纳不少清军。
冬季干燥,枝干枯黄,这时在密林点火,必成火灾。
何志武默默等着,过得半柱香时间,密林里淅淅索索,有脚步声靠拢来。
清军小心翼翼围拢,聚在庭院外,匍匐着准备进攻。粗略一看,前头火铳兵,后方弓弩手全在密林内。
侯了约半刻钟,后方枪兵也有不少进入林中。
时机已到,何志武并指弹出火折子,火星撞在红灯笼纸面,转眼烧起火簇。
这一点火光便以星火燎原之势波及整片丛林,底下清军只觉头顶忽炙,大股热浪滚滚而来。
突如其来的火龙引发骚动,清军左右寻不到敌人,胡乱开枪起来。
只听高树疾令道:“保持队形,后撤!”
这支清军纪律还算严正,虽慌不乱,匆赶着往后撤去。
何志武在树冠间奔行,走的是直线,三两步就赶在清军前头。他一边走,一边抛出火药包。
密林大火冲宵,根本无需点燃,火药落地自然引爆,爆炸声一响接一响,似暴雨雷鸣俱下。
火药在烈火中威势无两,只用了五六包,便连就近的房屋顶子都掀飞了。
清军被炸得七零八落,队伍散乱,彼时不论是火铳手还是弓弩手,在看不到敌人的情境下遭遇单方面屠杀,心态迅速崩塌。
他们哭嚎着,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哪里没有火光就跑哪里,相互之间践踏踩死一片。
有那惹火上身的就滚到地上,拼命扑去致命火焰,暂时无事的,也因浓烟呛口鼻而涕泪横流。
别说是拿武器攻击,就是走路都成问题。领头的高树师徒别无他法,在漫天大火下,他们亦只能自保。
高树撕下一片布襟,割开脚下一兵士脖子动脉,汩汩血流浸润了布涤。
沾血布条过滤掉呛人的青烟,他暗暗运行内力,忍着肺腑针刺样疼痛,将身法使尽,寻着火光缺口冲去。
张召重有样学样,也拿湿布捂住口鼻。师徒二人左冲右突,直被火烧掉眉毛,烟熏透全身,方才冲出密林。
甫一出来,张召重撇开血腥红布,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同时耳朵抖动,便听到了四周喧嚣喊杀声。
伴着喊杀得声浪,不时有一声巨响,地面微微震了震,混杂着濒死的惨叫传入耳中。
他眯眼看去,本来跟在后面的刀枪兵幸免于付之一炬,此时正遭敌人冲锋砍杀。
这敌人却只有一人,随手拎着一个硕大包裹,裹着一垒垒清廷统一制式火药包。
他游走在清军阵列间,纵然是提着重量不菲的裹囊,普通兵士也摸不到他一片衣角。
只看他或避或退、过闪或移、或矮身或跳起,那一竿竿刺来的枪,一把把劈来的刀都只能跟在他脚后跟。
其身法之快,几形成残影。兵士打不到他,他一举手投足间甩出火药包却能把人炸上天。
张召重眼里闪过犹豫,道:“师父,他不就是?”
高树一早认出何志武身份,凡给别人带去伤害的,自己或许不记得,但被害那人必定刻骨铭心。
因此他径直垂下刀锋,对张召重道:“朝廷正重金悬赏此人首级,我们不可放过!”
张召重心里明白师父的意思,若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他是没胆量上前的,但如今有千名清军助力,他还不信真有人武功高到可以独身抗衡军队的地步。
他们无需隐藏,也无法隐藏,直挺挺杀过去。
高手对于杀气最是敏锐,何志武匆匆回头一看,正看到师徒二人联手杀来。
另一边,刘奇正自认为隐匿得很好地躲在清军后边,手持暗器,随时可从角落里发出袭击。
何志武晒然一笑,双手平推,手上所有火药撞向高树师徒,他人随其后,眼神锁定住对方。
高树不敢硬接,铁链飞出勾住远处一棵大树,人坠着索链挂靠过去。张召重躺地猛踢,使出地趟拳的招数把双腿连环踢出。
火药包直直飞过头顶,带着毁灭的撞击冲入清军中,平地升起一朵硝烟白云,音波扫荡,将三丈方圆清军震毙。
高树避过一击,抬手展开铁链,遥遥把控着飞刀斩向何志武,与张召重形成合围之势。
他们本是师徒,二人功夫同宗同源,招式打法一模一样,这合击之术打出,配合之紧密,教人难以招架。
他用的是飞刀斩击,张召重手掌拍击地面,两腿踢出幻影,一瞬间补出十八脚,同时虚引大刀以待后招。
面对他们的连击,何志武本有五种方法化解,但他有心磨砺真气,试图突破至后天第七重境界。
因此圈剑画圆,正对正,刀锋抵剑尖,一剑剑化解高树飞刀。而后腾出左手,捏掌成爪,爪爪不离张召重腿胫。
他的手上剑上附满真气,每每与那师徒二人对上,便令对方难受一分,恍如与自己对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生铁。
张召重收回双腿,半空折身,头脚互换位置,擎出长刀,终是把自己压箱底的绝技使出。
只看他刀光倾泻,刀法之密,如流沙涌下,刀势之猛,像猛虎出笼。高树亦冲近前来,把铁链缩短至七尺范围内,飞刀环绕他周身旋转,真如御剑腾空一般。
何志武压力增大一分,真气运行愈加迅速,震荡自身血液滚动,不由有些面红起来。
暗中刘奇正瞧见此状,不再犹豫,抖手间把浑身解数使出,十九枚飞镖齐齐攒来,封住他前后左右退路。
他们三人的武功比起上回见时,又有长进,何志武对此毫不意外,武林人士就是刀口混饭吃的,不精进业务能力,难道等着被淘汰吗?
彼时,他前有高树师徒猛攻,后有刘奇正暗器追击,左右又有清军刀枪手袭来,压力可谓增添至最大。
也在这一瞬间,他听得丹田咕咚声响,挥发至四肢百骸的真气尽数被收拢回来,纳入丹田。
在极短的刹那,一个分神的时间里,被吸纳回去的真气再次喷吐出去,达指梢,透剑体,勃然喷发。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弥漫在剑刃上,他的剑划过,高树师徒的刀具应声折断,左右清军的盔甲在这股力量下脆弱如纸张,一切两半。
那几个倒霉的清军也连同盔甲分成两截,血水洒了一地。张召重呆呆望着掌中断刀,不可置信道:“剑气?”
何志武反手扫掉刘奇正投来的暗器,剑尖斜指黄泥地,道:“不错,你还有点眼力。”
说罢剑刃上撩,这一式简简单单,在他手里使来,只有一个字:快!
张召重躲之不过,封刀挡在面前,何志武长剑击出,精铁刀身在剑气下比木头好不了多少,被一剑撩断。
明明剑锋离脖子还有三寸,张召重却猛觉喉头一凉,便有冷风顺着喉咙上的切口灌进来。
冷风很冷,热血难热,他捂着脖子拼命把喷洒的血液压住,企图暂缓死亡的脚步。
何志武看也不看他,踢脚把一竿长枪掷出,拦住了被吓破胆亡命逃窜的高树。
他搬起身法,呼吸间追上高树,对方已经被无坚不摧的剑气摧毁了斗志,勉强应付三招,便被一剑刺穿心脏,死得不能再死。
何志武体味一番后天七重境界与前六重的不同——真气的量没有增加多少,但发生了质的变化。
如果一到三重的真气是纸扎剑器,四到六重是木头剑器,那么第七重就是铁剑。
突破前后,战力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