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转阴,地龙隐匿,宜出行,忌交配。
二爷带着两个兄弟趾高气昂来到双旗镇收例钱,他很喜欢镇民们看他的眼光,敬畏、恐惧。
做马贼为了什么?
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不是为了理想与正义,大漠刀客从来不相信这狗屎玩意。
他们只能相信自己掌中刀,有了刀,名气财富地位就都有了。
一个好的刀客,从来都是刀不离身的,也不会小瞧任何对手。
二爷不是一个好刀客,因为大漠上最好的刀客是大爷一刀仙,他的刀技不需要太好也足以横行大漠。
双旗镇是个小地方,这里只有被驯化的镇民,他们像自家圈养的羔羊,饥渴时只需拿起刀,它们自然会自己把脖子伸出来。
没有反抗,没有胆量,双旗镇被压迫太久,人民已经麻木,他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危险能威胁到自己。
在这里,一刀仙的名号就是皇旗,只要亮出来,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想要谁就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男人,看到喜欢的女子,不需要想太多,把裤子解下来是最直接的表达。
男人喜欢女人有错吗?
他没想过会因此送命。
当孩哥的刀划破他胸腔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了风吹动的声音,那是他鲜血喷洒的激流。
曾经有个盲剑客告诉过他,如果一个人的刀够快,刀锋划开胸膛时,血液飞溅出来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他听到了这一声,生命也走到尽头。
二爷踉跄着脚步走出店铺,一头栽在黄沙里。
一同来的兄弟吓破了胆,大呼小叫着:“他杀了二爷!”
孩哥呆愣站在原地,初次见血的悸动使他觉着时间停止了流逝,对旁人的呼喊充耳不闻。
余下两个马贼都是没胆的,竟错过良机,转身只想快点逃离双旗镇。二爷对付不了的人,只能找大爷解决。
他们刚跑出门口,斜地里忽地冲出来一人,他的身手矫健如猎豹,动作迅猛似闪电,只出手一剑,就把其中一人刺倒在地。
另一人惊恐中跌倒,使得他第二剑落空了。
马贼却毫无斗志,只不断腾挪屁股后退,口里叫着:“饶命!饶命啊!!”
何志武不为所动,拿剑指着他,说:“捡起刀。”
马贼不断磕着头,嘴里吐字如同连环炮一般:“英雄!放过我吧,我是好人呐,做马贼不是我本意,都是一刀仙逼的。”
何志武感慨于一刀仙这么冷酷的人居然有个软弱的小弟,他已经给过对方一个机会,既然别人不懂得珍惜,他也不吝痛下杀手。
于是他倒转剑柄,抖手一刺,牢牢将这马贼钉在地面。
他至死脸上都带着惊惧而惊愕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这个卑鄙小人,怎么对手无寸铁的人也下得去手?
何志武拔出剑来,在死尸衣服上反复擦掉血迹,见孩哥还呆站着,踢一块石子过去,道:“醒醒,人都死了。”
孩哥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道:“我杀人了?”
何志武半笑半叹道:“你以为呢?”
孩哥说:“他是一刀仙的兄弟,我以为他很厉害。”
何志武道:“他还不错,只是你更厉害。”
孩哥沉默着,他不是没想过江湖凶险,只是以前觉得杀人的事对他来说太远。
何志武提醒道:“你杀了一刀仙的兄弟,他不会放过你的。”
孩哥似乎这才想起来冲动的后果,脸色刷一下就惨绿了,他靠着桌面坐下,道:“为了不连累乡民,我要离开这里了。”
何志武道:“你想得虽然好,他们却不会允许你离开。”
孩哥道:“为什么?”
何志武说:“你走了,一刀仙只会迁怒镇民,他们会有好果子吃吗?把你交出去双旗镇就平安无事。”
瘸腿老爹这时在后屋安抚下好妹,也走了出来,闻言道:“是我们连累了你,今晚我给你把着,跟好妹悄悄走吧,不要再回来。”
“可是,”孩哥说:“那样太对不起你们了。”
何志武道:“你斗得过一刀仙?”
孩哥沉默了,老爹也沉默了。一刀仙是大漠第一的刀客,杀人从来只用一刀,手下亡魂无算。
孩哥只是个毛头小子,纵使他爹以前刀法无双,就算他练了很多年刀法,面对一刀仙也毫无胜算。
太阳慢慢往西移,日照斜光飞射进来,阳光透过脸盆的水折射上屋梁,把房子染成斑点丛林。
孩哥怔怔望着金色斑点,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跳起来,兴奋道:“有了!沙里飞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帮我的。”
何志武终于等到这句话,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说:“这个人是骗子。”
“不会的,不会的。”孩哥道:“他是有名的游侠,不会骗人的。”
老爹从旁道:“这个人有些名堂,只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孩哥哑然了,他是没见过沙里飞出手的,假如沙里飞不敌一刀仙,未必有胆量助拳。
何志武微笑道:“我这里有个建议,今晚我们趁夜出去,只要沙里飞有能力出手,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
假如他没有实力,又怎么办?孩哥立马领悟了他话中重点,道:“你可以帮我们对付一刀仙?”
何志武道:“我们有足够的人手,只是你知道的,这件事相当棘手,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说这样的话令何志武不由想到老板,他每次谈生意要抬高价钱时都会这么说。
孩哥已经做了最坏打算,果断道:“只要我出得起就行。”
“放心,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容易。”何志武道:“你有一门家传的功夫吧?我们只要这个。”
孩哥只是犹豫了一下,父亲临终前也没说这功夫不能外传,现在他的亲人长辈包括十八代以内的亲戚都不在或者找不到了。
他有自主的权利,稍一想到带着好妹流浪,时刻面临着追杀的生活,他便忍不住颤栗。
“我答应你。”
黄昏近晚的时候,双旗镇飞来一只白鸽,带着目的性直投向某个房间窗口。
何志武取下鸽子爪上小圆筒中杏色信纸,喂了一把饵料,信鸽带着满足离开。
他舒开信纸,双眉时而凑紧,时而松展,良久,长出一口气。
五天前,洪七为了一个鸡蛋伏杀太尉府刀客,他的刀向来锋利,这次本以为万无一失。
老板说他回来时身受重伤,手指也被人劈下一根。他说洪七表面上为了一个鸡蛋,其实是因为一个女人。
洪七却说,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他不想像老板一样现实,那样变得不像自己。
他以前快,是因为他直接,这次之所以失手,因为他的心思变得复杂了。
厮杀的前一刻,他还在考虑着,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个鸡蛋值得冒生命危险吗?
后来,他重伤躺在床上想明白了。老板绝对不会为了一个鸡蛋冒险,而洪七会,这才是他自己。
他在床上昏迷了三天,奇迹般痊愈了。
他提出要走,老板没有挽留。
他说:“如果以后听闻江湖上有一个九指英雄,那一定是我。”
老板在信的末尾提到一刀仙的生意,买家终于肯出一百两竞下他的人头,让何志武在双旗镇伺机而动。
他放下信,想到自己粗略的计划,心里安定了一些。
沙里飞绝不可能帮助孩哥,以他的性格,除非一刀仙老掉牙齿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他才有可能出手。
一个人的绝望不是面对巨大的压力,这样有可能会激发他的斗志,让他绝地反击。
绝望是在压力下生出一丝希望,然后这希望又在他以为能抓在手里时骤然消失。
届时绝望的人会惶恐,想要抓住一切能改变状况的东西,那时你就算让一个君子背信弃义也易如反掌。
镇民不出意外地守在土胚房外,他们很害怕,与一刀仙的刀锋相比,孩哥要容易面对得多。
太阳下山,夜渐沉,大漠上只有无休无止的狂风在呼号。
千百年来,有无数人想征服这片荒漠,他们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草莽英雄,尽皆化为齑粉。
人们疲倦了,轮换着休息,老爹送上热汤,他们不疑有他,一口饮尽。
如果孩哥与何志武想强行离开,他们根本无力阻拦,他们只是在赌,赌上年轻人的善良。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呼噜声。孩哥牵出两匹马,马蹄裹上厚厚棉布,马嘴用套绳拘着。
沙里飞常住的飞沙镇离这里有三十里,骆驼太慢,短途赶路还是马匹够脚力。
现在是一更天,如果一切顺利,早上时候就能回来。既消去了镇民的担忧,也有时间准备好。
没有人通风报信,一刀仙知道兄弟遇难的消息起码得在七天之后。
他把马牵出镇外,何志武早已等候多时,两人翻身上马,在夜色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