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放肆!纳命来!!”何志武正自手起剑落,把火枪兵杀得败退,背后一道爆喝,高树执刀仗剑,呼呼杀来。
他百忙不乱,侧身回剑一击,剑尖刺在对方刀身凹槽处,拉出一道火光来,晃人眼花缭乱。
高树已拿出八分实力,本以为这一刀即可枭敌魁首,哪料此人年纪不大,功夫却不浅,纵然身带枪伤,也挡下了他的刀。
他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一击不中,更是紧追不舍,刀剑交相辉映,连成一片雷网,彻底覆盖住何志武。
他的刀一刀比一刀狠,他的剑一剑更胜一剑快,何志武却在他的攻势中屹立着,一如巍峨高山,承受无边飓风。
何志武每出一剑,必然点拨在高树刀剑相击的节点,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武学路数,但他凭借略胜一筹的功力,稳稳压制着对方。
彼时,他衣服上酱一块紫一块,都是将要干涸的血渍,外表伤势看着吓人,实则他在铅弹破入躯体后,便控制大肌群封闭伤口,连同子弹一起锁在体内。
枪伤给他带来的影响,不过降低了三分战力,面对马宁儿等人,他依旧毫无所惧。
高树为免他屠戮过度,打击清兵士气,出手用上十二分力,牵制他。
他出刀不离脖颈,刺剑贴着胸腔,只恨不得双眼射出神光,将何志武熔掉。
二人交手过十招,那头刘奇正见高树久攻不下,扬手抖出六枚飞镖,既封住何志武后退路途,又锁定他眉心躯干。
他不求飞镖毙敌,但能拖累何志武一招一式,亦能给高树增添一分获胜的筹码。
此时是黑夜,他又暗中出手,寻常人根本看不清。何志武就听得破风声一响,脑中已勾勒出飞镖行迹顺道预估出刘奇正出镖速度。
他既不后退躲避也不抽剑格挡,反而毫无征兆就地一躺,避过飞镖攒射。
高树原本要切他上三路,这一躺令其不惊反喜,争斗间最忌讳跃空与躺地,因为如此一来,身体随着受力面太广而行动不便。
一旦露出破绽,刹那间即决定一人生死。他脸上扯出笑容,一步踏飞沙土,刀剑下劈,直击敌人要害!
“呲!”预料中锐器破体声传来,只是这道声音如此接近,仿在耳畔,似在自己身体里响起。
他僵直了双手,刀刃离何志武还有二尺,定格住了。何志武右手斜举,青锋脱手而出,插入高树肩膀。
身后有几声惨叫,那是清兵被刘奇正飞镖打中,痛苦的哀嚎。
高树强忍着,眼眶爆裂,再度下压刀头,欲意把这一刀劈到底。
何志武在他利刃出击之前,一手拍打地面,身躯腾起,握住剑柄一搅,真气喷勃,就听闷响声里,高树肩胛炸开,一条手臂抛飞出去。
强烈的痛苦淹没了他的斗志,便是关公在世,也不见得能忍这般疼痛。高树捂着血糊的肩膀,身躯瞬间失衡左右摇动,脚下踉跄后退。
何志武平移剑锋,抹向他咽喉。便这时,耳侧一声爆喝,有一人快速接近,连连打出一十三掌,逼向他后心。
高树眼中现出亮光,刹那间爆发一股狠劲来,用残存的左手死死攥住何志武长剑,不顾手心滴血,张嘴道:“青菲,杀了他!”
来者正是他二徒弟陆青菲。高树生平有两件得意的事,第一就是自创刀剑互御之法,叱咤武林,也靠此为清廷卖命,荣华富贵半辈子。
第二就是收了两个好徒弟——张召重与陆青菲都是天赋卓绝之辈,二人各自得到他刀剑轻功真传,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二者中尤以张召重杀性最重,他练的是刀,重刀,杀刀,夺命刀。
反清人士闻张召重之名而色变,甚至冠以他“宁挨一枪,莫遇老张”之凶名。
陆青菲生性沉稳,不喜兵刃,于轻功掌法上建树颇深,更得了个“棉里针”的绰号,讲的就是他掌力如棉花里暗藏尖针,与其对掌如被针刺,可见他掌上功夫之刁钻了得。
这时他救师心切,一连拍出十三掌,夜色中但见掌影幻化、惊风四气,平地掠过一道残影,他人已然迫近何志武身后。
何志武在左手手心扣着一枚飞针,本待扎他丹田,破了他一身内力,废其武功。
但陆青菲看得师父制住了何志武剑器,一如老虎没了牙齿,想来对自己造不成伤害。
于是他半路变招,转而打向何志武双肩,只望打掉他兵器,解一时之危。
何志武眼珠一转,将飞针收入袖中,单掌平拍,亦是拍出十三掌,毫无花哨地与陆青菲掌风对上。
陆青菲不敢小看何志武,使出他成名绝技“落叶飞花掌”,内力涵盖双掌,束气为针,暗含穿透劲力。
两人掌印交锋,他的内劲悉数刺入何志武掌心,本料定对方一定痛得撒手,哪想何志武神色不变,内力刺出好似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战况瞬移万变,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何志武转守为攻,真气沿着指掌袭向陆青菲。
如果说陆青菲的内力是针头,那么何志武的真气就是剑尖,一剑削去,将陆青菲半边身体都削麻了、酥了。
他松开手掌,并拢二指,以指代剑,剑指点在陆青菲侧颈,把他点翻了。
点穴其实并非多么高深的学问,不过是截住气血,限制人的行动,又或者点在神经密集处,引发生理上的各类感受。
譬如定穴、笑穴、哭穴、晕穴、蜜……咳。都是人的躯体遭受外力干扰所做出的反应,只不过被不懂武学的人所神话,因此忌讳崇拜罢了。
这遭把人点翻,他转头翻拧剑柄,锋芒四射,带回几根指头。
高树双眼上翻,举着光秃秃的掌心栽倒下去。
何志武正待一剑结果了对方,脚下突地一沉,陆青菲拽着他的裤腿,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何志武看了看剑锋,看了看双手俱废的高树,再看看脚下痛哭流涕的人,忽而意兴阑珊,摆摆手道:“你带他走吧,以后不要再混江湖了。”
陆青菲连滚带爬过去,揽过昏迷的师父,看也不看身后正跟方世玉几人斗得难分难解的张召重等人,越过墙头,径直没入黑夜里。
武林太乱,不仅有刀光剑影,更有尔虞我诈,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有一身好武艺,迟早也要被人坑害。
如果武功好就能纵横江湖,还要那么多阴谋诡计干嘛?大家都窝在山里练武,神功大成再出山就好了。
他一时感想完,转身才发现光靠方世玉几人已经牵制住一部分敌人,导致他身边没好手靠近,只有清兵隐隐围着不敢上。
何志武的重点落在方世玉身上,也不知道他进地牢一趟有什么奇遇,出来后一身内力暴涨,此刻居然压着张召重一头,打得对方难以招架。
如今方世玉的身手妥妥接近当世绝顶行列,媲比陈近南直逼冯锡范,若再给他点时间积淀,说不得是个意外惊喜。
何志武这些想法只在转眼间,他心中隐约有个计划,只待借助天地会的力量实施。
念及此处,他长啸着,剑光劈开清辉,与方世玉等人汇合一处,众人合力且走且斗,且战且退。
马宁儿几人忌惮他们,纷纷抽身远离,不敢近身一战,巴望靠着兵勇耗空他们体力内力,自己再上来捡个便宜。
没有高手的压制,清兵又不是战争机器,死的人一多,敢拼命的也不剩几个,渐渐地,他们在阵列里杀出一道口子。
血腥味愈浓,喊杀声渐渐弱了,督府女眷躲在闺房里,瑟瑟发抖,只把门窗紧闭,烛火吹灭,但求一丝心理安慰。
林大开背着至善禅师与五梅师太几人先行一步,何志武三人殿后,终于在又砍翻身周一圈人后,他们退到督府门口。
洪熙官掏出事先备好的雷烟弹,猛掷地上,一阵噼里声伴着浓厚白烟升腾,清兵面前失却了反贼身影。
火铳兵对着白烟开了几枪,自然没有成果。风一吹,烟雾散去,哪里还有半个人在。
“全城搜捕,挨家挨户查,一定要找出贼人!”马宁儿站在人前,脸色阴晦不定。
回到青松庄已经是黎明时分,陈近南等人也大胜归来,得胜过程自不必赘述。各人都在庄内休养生息,治理伤口,清洁兵器。
何志武就着盏灯坐下,手拿尖刀顺伤口割开皮肉,刀尖钻入肉里,错开筋膜,轻轻一挑。
“叮呤”圆头铅弹掉落地面,滚动着,汇入地面凹陷处,与其他弹头聚在一处。
被灯火灼烧过的尖刀滚烫着,炙烤皮肉冒出白烟,何志武咬牙忍着,额头见汗。
陈近南赞道:“若人人都有何英雄如此毅志,何愁反清大业不成!”
“舵主过誉了。”何志武吐出布团,任由林大开给自己伤口浇上烈酒而面色不改,道:“人人都如一人,那才是末日,人还是像自己的好。”
陈近南虽不太懂何志武在说些什么,但不妨碍他以多年习惯拱手道:“今夜大大地挫败清军,很是杀了一番鞑子锐气,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想我们都要躲一躲,避避风头了。”
“如此一来,却是要与诸位暂别。”何志武道:“我打算去一趟西域,寻那雪莲炼药。”
陈近南道:“天地会虽位卑言轻,亦当出一份力,何英雄等我书信,但有消息,一定知会。”
“这就不劳烦众弟兄,其实何某另有一事相托。”何志武婉拒了陈近南好意,转道:“此事干系重大,亦是我思虑良久,足以打击清廷,乱其气运的方法,但有言语不当,望勿见怪。”
“哦?但说无妨。”
“而今藏宝图在我们手中,我们大可利用宝藏设一个套。”何志武以酒充茶,润了润喉咙,道:“譬如广告天下,召集各路英豪开一个甚么英雄会,再弄个天下第一的虚名,以武会友,谁是第一,藏宝图便归谁。”
洪熙官道:“那时必召来清廷大军围剿,恐得不偿失。”
何志武道:“这是计划的一节,我们就是要引得天下瞩目,届时找好一处场地,做好布置,将清军引入圈套中,杀他个三魂升天。”
“其二,那时节,满天下的耳目都在大会上,我们再暗度陈仓,秘密召集一批高手杀入宫中,若能取下满清皇帝人头,那更是功德无量的事。”
“即使不成,我们退而求其次,挖出前朝遗宝,亦可壮大自身,此可谓三石打一鸟,必有一着。”
陈近南细细推敲一番,脑中已有了一些方案与步骤,还需要进一步优化实施。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缺一个能镇住场面的绝世高手,且这个人不能是他自己。
他轻轻扣击桌面,道:“这般一来,倒也可行,只是英雄会是我们提出的,若要争夺天下第一,必须有绝世高人坐镇,否则难以控制场面。”
天下第一这回事每个人都有想过,但这个名头从未被彻底贯彻在某个人身上,皆因天无时地无利人不合种种阻碍,没有人真正称得上第一。
当世武林,难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横压群雄,即使像冯锡范这种公认的绝顶高手,单打独斗没几个是对手。
但若上来两三个顶尖人物,他的胜算就不高了。
顶尖与绝顶,差距只在一筹之内,足以靠数量取胜。
只有真正的绝世高手,才能把天下第一的名头揽上身,并在明枪暗箭中屹立不倒。
“这件事好解决。”何志武把尖刀放下,道:“遍数天下英雄,能争第一的不过一掌之数,其中一人在宫里,其余四人未必会来。”
“我有一个方案,呵呵,也不算方案,就当诸位帮个忙。”他说:“天下第一这个虚名何某想要,诸位今次负责入宫刺杀,英雄会这边由我看着,此事过后,我分文不取,只要一个名头,不知总舵主意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