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富民强对于集权皇朝,从来都是一个矛盾词。国若富,所有物资必流向中央,民若强,各地豪绅定拥兵自重。
譬如水与冰之形态,水流凝结就是冰凌,冰块融化即是水流,水流与冰晶不可能同在,除非它们统统化为雾气。
自商鞅制驭民五术以来,历代君王无不爱之如明珠,奉之如圭臬,因它大大削弱了底层百姓造反的可能******统驭千秋万代,首要做的未必是强军扩土,反是劳民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使他终日为三两碎银奔波,蝇营狗苟穷尽一生,无力再想别的事,
在驭民的同时,最好能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比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如人之劳累,盖因不够努力,若想摆脱现状,唯有再加把劲。
每一个朝代刚开头的几十年,总是最美好的时期,因为它刚批倒一个腐朽王朝,为显示自己仁政爱民,肯定要给人点甜头尝尝。
当它也走入末路穷途时,所向底层施放的压力,未必比前代轻,甚而因为造反夺位,深深明白被人造反万劫不复的道理,所施展的政策往往还要来得更狠些。
彼时它不但使出五术中“疲民”“弱民”“贫民”等常规章程,更加之“一民”“辱民”等手段,力求为自己续命。
所谓一民,务在统一思想,整个天下只能有一种声音,如出现其他杂音,必被皇权打入九层地狱。
这种事由御用文人去做,编撰史书,加强教育是常态,最主要是向全国传递一种信息——皇权至高无上,得势于天,响召于道,是神圣不可亵渎的,是不能被玷污的。
不过,这世上总还有不为钱财拌脚,不受三纲五常枷锁所束缚的好汉,对付这种人,就要用“辱民”
先用武力恐吓,后以亲人羁拘,除非真是死绝亲人又或六亲不认的,否则必能奏效。
此五术如不灵,还有最后一着,杀之!
最后一道工序,通常就由东厂来做,假如说御用文人是皇权的传声筒,东厂就是皇帝手中一把尖刀。
而左冷禅只是刀尖上一抹微不足道的寒芒,当他出现在人前,带来的只有死亡与监禁。
世上从不缺乏依附权贵荼毒底层,为虎作伥的恶徒,如果没有,说明人已经摆脱本性贪婪,那反是不正常。
左冷禅能成为古公公器重的人,除了身手一流,最主要是他足够听话,当他执行古今福命令时,脑子已经被他丢掉,剩下的只有依令行事。
所以这次寻找葵花宝典,他一分也无保留,拼尽全力却做,哪怕中途遇挫,他仍一往无前。
自得知华山派落脚野店,他与欧阳全分头行动,一连两天等不到对方消息,古公公心愈烦躁。
为在公公面前表现,左冷禅率部下出门来寻,十八里路说远不远,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已到野店五百丈外。
五百丈是一个安全距离,就是左冷禅自己,弓箭也只能射出二百二十丈。初一百丈能穿金透铁,中一百丈可射木三分,后二十丈只能破开薄布,威力全无。
隔五百丈观看,以人目力,只能看到房屋轮廓,丁勉放下遮光手掌,道:“盟主,野店不见炊烟,不知有人没有。”
“继续走。”左冷禅提炼心神,小心前进,又花一刻钟慢慢走近野店,他抬手示意噤声,张耳去听动静。
极尽听力,只闻四下虫鸟吱吱声,他走静步,过沙无声,趟水无响,贴近野店去听。
果听见店内若有若无呼吸声连成一片,间或有人紧张挠痒声,刀剑挥空嚯嚯声。
他心下冷然,此必是店内张好网罗,布下兵阵,等自己自投罗网,不过险胜在自己棋高一着,听出动静,尚算无碍。
左冷禅静默不语,腾身上茅草房顶,落脚无息,量里面人也听不出动静来。他无声随后张开手势,以手语令属下从四面靠近。
待几人围住草房四角,又几人腾上屋顶,他紧握拳,身下一人立刻踢破门扉,闯将进去。
顷刻之间,屋里响起惊呼声,喊杀声,刀光剑影翻飞声。
趁着那人吸引注意,左冷禅等几人从屋顶屋侧冲入,见着便杀,逢人就斩,打了个出其不意,攻敌不备。
他的武功本属一流,这下又是偷袭出手,打日月神教措之不及,半空里弹指一挥间,夺命寒冰飞射,霎时击毙两个教众。
而后左冷禅身形落地,场内情形一目了然。只看四周皆是恶形形苗人汉子,当间两个奇装异服女子,一人戴银铃冠,一人执梢尾鞭。
他的目光却放在二女身后,只见得令狐冲盘坐床榻,何志武手抵后心,正运内力替他逼毒疗伤。
奔雷手文泰来与皇极惊天拳吴留手师傅以血的教训告诉大家,技能前摇时间过长是导致落败的关键因素。
武林中人以内力替人疗伤时,就像摇技能一样,是万万不能被打断的。彼时内力源源放出体外,不能受外力干扰,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伤及己身。
左冷禅自吃亏后,心中对何志武惧怕惊悚,这时却见对方运功正酣,恰如蛇无牙,虎断爪,最是虚弱时,真乃天助他也,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他厉啸一声,双掌运圆,寒冰真气离体锻打,隔空将几个苗众劈得七窍流血,蓝凤凰与任盈盈见他逞凶,齐齐攻来阻止。
任盈盈长鞭不同寻常,鞭内杂有银丝铁线,经内力灌输,可挺如长枪,如要柔时,只抖一抖手,须弥软若无骨。
向来鞭节类兵刃,愈长就愈考校功力,能使九丈鞭的技巧一定比三节鞭的更娴熟,没有两把刷子,哪敢擅拿长兵。
她把这鞭子噼甩出去,使一式神龙摆尾,长鞭矫矢如龙,刚猛若虎,三丈之外,已闻得空气爆响声。
左冷禅纵再托大,也不敢拿肉身抗兵锋,不过他眼明心亮,手疾力大,只手遮来,拿住长鞭。
把鞭子比龙蛇的话,他所下捏的位置正处在任盈盈气机转圜,新力旧劲交替的间隙。正如蛇之七寸,旦被拿住,就有一嘴毒牙,也没处逞威风。
至于鞭子上内力急涌,对他而言更是三雨二水,寒冰真气略一运转,即将任盈盈鞭上内力化解。
任盈盈一招失蹄,手腕骤转,放松刚劲,化柔意,环环飞旋鞭子,意图作一索套,捆绑住左冷禅。
她攻势将出,左冷禅身经百战,经验之丰,不是青年人可比拟,当即猛拽鞭子,伸直成“一”字。
加之手上较劲,任盈盈哪及他力道凶猛,霎时脚下失衡,香躯骤倒,被拖飞离地,飞撞向左冷禅。
交手刹那之间,蓝凤凰后招攻到,她先前毒物用了大半,彼时只有身上小蛇几条,蜈蚣两只。
她飞踢绣鞋,直击左冷禅太阳穴,角度很准,奈何力道太弱,速度太慢,在对方眼里,只如稚童挥拳。
左冷禅右手拽鞭,左掌随意拨去,拨开蓝凤凰踢脚,怎料她长裙下忽窜出一物,长长条,尖齿獠牙,腥风扑面门,正是一条剧毒腹蛇。
此招虽突兀,也还奈何不得左冷禅,情急之中,他鼓动腮帮子,咽一口唾沫,狠啐口舌。
口腔内唾沫团子被寒冰真气冻化,出口成冰石,敲打蛇头,立时把蝮蛇打得血肉模糊,糜烂成泥。
他得势不饶人,进一步,双掌同出,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左下拍打蓝凤凰,右上挥击任盈盈。
二女避无可避,只得发挥浑身解数,迸尽十二成功力,以掌对掌,以拳打拳,毫无花哨地拼上一记。
倏听喷血声,红流洒白空。
左冷禅以一敌二,仍自胜了一筹,他的内力冰寒霸道,侵入人体,就是六月三伏,也觉如坠冰窟,更莫说现下深秋起金风,倍感阴寒。
蓝凤凰仰躺着,嘴角溢血,只感手脚冰凉,止不住的颤抖,胸口如被重锤抡打,气闷难受,脑袋嗡嗡振响,周身提不上力气。
再看坛主,情况不比自己好多少,已是被左冷禅一掌击伤,寒冰真气冻住躯体,行动不便,更无法出手。
往日听得不少人讲汉人对俘虏之残暴,男的剥皮拆骨,女的先奸后杀有之,她心中惊惧,虽然平素喜欢找男人,但那是自己主动,如非自愿,也是一种煎熬。
她于是悄悄吐出舌下一颗毒丸,若是左冷禅欲行不轨,唯有一死罢了。
不承想左冷禅放倒二女,看也不看,径略过去,抬脚上前,直奔床榻,身侧有苗人来拦,只被他挥拳劈掌打发去。
他似脱缰野马,跃上坛位,手心真气凝聚,内力汇聚双掌,心中已想好如何取下何志武首级,再逼问令狐冲葵花宝典下落。
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场中最有威胁的莫过何志武一人,左冷禅只有除掉他,才敢安心。
忽而,何志武电眼开阖,目光凌厉若刀,冷声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蠢到现在出手。”
“你死到临头还想嘴硬?”左冷禅扬起手掌,掌心湛青殷白,此正是寒冰真气喷吐,内力催发之异象。
他这一掌落下,可震毙巨象,撕裂狮虎,冻开山石,打在人身上,立马将人冰封住,成一冰雕。
他只道何志武死鸭子嘴硬,举掌悬空,若挂剑在颅顶,锋芒未下,先诛其心,要临死前吓他一吓,以解心头之恨。
他说道:“你若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兴许我心情好,可以放你一马。”
何志武反道:“你现在滚出去,对你冒犯的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你果真是活腻歪了!”左冷禅青筋暴跳如雷,也不管他是在拖时间还是主动寻死,寒冰掌威威覆下。
他掌心始一接触何志武后背,入手却不是拍击肉体的钝感,也不是被对方内力反击的震颤,而有一股吸力从对方身上传出。
这股感觉如此熟悉,他肝胆俱裂,料不到何志武在运功疗伤时还能使出这门邪异武学。
届时梅开二度,他想抽掌,也仍旧同前一般,被牢牢吸住,且内力一出,便如洪水冲坝,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寒冰真气滔滔不断涌出手心,汇入何志武体内,经由何志武真元磨纯转化,提精炼萃,揉杂成纯净能量,缓缓渡入令狐冲病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