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子衿还是带着定海沧蓝珠来到了冥海中的地狱。冰凉彻骨的水牢之中囚禁着双眼无神的丹若。
“丹若,我来看你了。”
“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你,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才不相信什么正邪善恶,我只相信你。”
“丹若,放下吧。”
“为何你可以对所有人都善良关怀,却唯独对我视而不见?为你爱所有人,却偏偏不敢看我一眼?”
“丹若,你也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最终,丹若还是放下了当初的执念。一念为恶,一念也可为善。但是让她放下的,却不是子衿的那番话。一个执迷不悟最终走上绝路的人,她的心早已死了,又怎么可能说回头就回头呢?
真正让她释怀放下的,是子衿用自己的自由来换她的自由。
“你知道吗?在凡间的传说里,水鬼都可以找替死鬼。这个不成文的道理,放在地狱一样适用。只要我愿意代替你受刑,你便可获得自由。你别哭啊……”子衿连忙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我可是去找你弟弟帮忙,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长明殿的榆火神君,神君才答应帮我偷梁换柱的。这事,就算是天界也无法插手,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子衿笑着对她说。
子衿的笑一直都很温暖,丹若也一直都知道。她从前对他从未有过爱慕之意,可他和弟弟也的确是自己在这世间最牵挂的两个人。
丹若额头上的魔纹消失了。她灿然一笑,对他说:“傻瓜,九幽地狱,黄泉碧落,从今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丹若最终留在地狱陪着子衿,他们一直相伴即使身处地狱,却是无比自在。
最初,照云是恶的化身,却被朝生用毫不费事的办法洗净了恶念。丹若是善的化身,却也一念为恶,一念成魔。可见有些事情并非生来是什么,便永远都是什么。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但物极必反却是真理。
最终,感化丹若的并非是她从前毕生追求的大爱,而是子衿的小爱。而小爱与大爱之间,又该如何定义呢?可能对子衿来说,对丹若的爱已然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为了丹若他甘愿自己留在地狱替她受罚。这又算不算是他的大爱呢?也许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答案。
原隰告诉了朝生那日遇到妖族公主季桑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她,或许当时的事就不会闹得那么大。
朝生却道:“我知道。”
“你知道?”
“长明殿的事,我大约都是知道的。”
“哦。”原隰无精打采道。
“原隰,你怎么了?”朝生察觉到他情绪低落。
“你是不是希望我做一个一心向善、救万民于水火的人?”原隰知道她从前有意引导照云从善,所以这件事他也思考了很久。
朝生被他的话问得莫名其妙,只觉得有意思,又有些忍俊不禁:“你就是你,做自己就便好。为何要成为别人期望中的样子?”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除尽照云的恶念?”
“因为啊……”朝生仔细回想了一下,因为当初待在长明殿的日子里太无聊了,总得找点事情干不是吗?
“因为……闲得慌。”
原隰却听懂了她话外的意思。
因为孤独,所以没事找事干。
“以后……不会了。”原隰似在自言自语。
“什么不会了?”朝生茫然看向他。
“呃……不会那么闲了。初霁不在,我又什么都不懂,以后够你忙活的。”原隰总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
朝生面无表情地走开。
三日后,有一个树妖找上门来,说是在凡间见过初霁。
“果真是人多力量大,君上刚把这件事托付出去,消息马上就上门来了。”照云乐滋滋道。
“你别高兴太早。”杳默面色平静道,“只是说见过而已,谁知道……”
“你别乌鸦嘴!”照云打断他,“找初霁仙君的事,这几天跑断腿的又不是你。”
杳默无奈摇摇头。
朝生和原隰一同去凡间查探,他们在一处名叫清水镇的地方落脚,在客栈住下来。这次他们现了身,而且打算常住。无他,只因那树妖说在这镇子上见过他,且他不常来,隔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于是二人决定守株待兔。
这几日原隰一直心不在焉,问他也不答,甚至让朝生觉得,他在躲着她。朝生只觉奇怪,但又无可奈何。
直到有一日……
朝生本就生得极美,如今在凡间现身,更是引来许多不速之客。
一日两人外出,在一处偏僻的地方遇上一个公子拦路。
他直勾着眼色眯眯地看着朝生,“美人莫不是天女下凡,怎么生得这样明丽动人?不如跟我回家,小爷好吃好喝招待你!”
突然就冒出来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将二人围住。
那公子其貌不扬,且一脸猥琐,身上倒是穿着绫罗绸缎,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原隰看他如此调戏朝生,脸瞬间黑了,眸光里是看得见的阴鸷和凶狠,和平时判若两人。
朝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径直走开,却又被拦回来。
“走开。”原隰把朝生护在身后,冷声道。
“你算哪棵葱?知道爷是谁吗?想英雄救美,是不是嫌命长啊?”那公子一脸猖狂,俨然一个恶霸无赖。他试图用折扇敲打原隰,被后者狠狠甩开。
“滚!”原隰不耐烦道。
朝生抓住原隰,低声道,“不可伤害凡人。”
“我有分寸。”
“给我上!男的卖到小倌馆,女的嘛……”他舔了舔嘴唇,“等老子玩腻再说!”
那些家丁一拥而上。
原隰本就被他的污言秽语激怒,尤其他出言侮辱朝生,更是忍无可忍,于是两方人很快就动起手来。
原隰在凡间习过武,且武功不低,不一会儿就把人放倒一大片。众人皆倒地咿咿呀呀地叫唤。
“够了,适可而止。”朝生提醒道。
原隰拉着朝生正要走,却见那个公子顽强地爬起来,向朝生扑过来。
朝生轻易躲开,那人却不死心,骂道,“小贱人,老子给你脸了是吗?装什么贞洁烈女,等到了床上……让你装……”
“啊——”那人还没有骂完,就喷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就不省人事。
是原隰用内力给了他一掌,虽不致命,却也是半死。
朝生见状蹙眉,“我说过,不准伤害凡人,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责难。
“我……你没听到他方才骂你什么吗?”原隰听朝生这样诘责自己,觉得很难受。
“听到了,那又如何?他只是个凡人,什么都不懂,贪嗔痴三毒具有。稍微惩罚一下便可,何苦下此重手?”朝生看着他,似带着怒意。
“他是凡人,我就不是吗?凭什么你对他那么纵容,对我却这般苛刻?”原隰辩驳道。
“不,你现在是修仙之人,你可知……”你可知修仙之人最忌在仙途之中犯下业障?
可这句话没说完,就被原隰打断——
“我不知!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那样辱骂你,换了别人,我打死都不会管这档子闲事!”原隰剑眉紧皱,语气中带着怒意和委屈。他说罢便径直离开。
朝生喂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一颗丹药,也离开了。
所幸方才地处偏僻无人看到,不然又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自那件事之后,朝生一整天都没看到原隰的影子。
她轻叹一声,自顾自在街上闲逛。她也时常游历凡间,遇到恶霸拦路这种事,只需略施法术就能让其退避三舍,何须要人半条命。原隰这样做,分明是泄私愤。但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又不忍心再责怪他。
只是他今天的样子……当真是和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
从前的那个人向来和颜悦色,再不济也是先礼后兵,哪有他这般冲动狠戾。
可她却不没有因此而对他失望或是要甩开他,只是担心他的飞升大劫会因此受影响。
抛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朝生停在一家香膏店。她记得辛夷喜欢这些,却又不会自己调制,便想着给她带回去一些。
……
原隰想着朝生对他动怒,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动怒,之前就算是惹恼了她也并未发作。
自己分明就是在替她出头,她却反过来责怪自己。就算是凡人也不能为所欲为,凭什么要那般纵容!简直是黑白不分,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原隰只觉得不甘心,心里有难受,有委屈,还堵得慌。
途径一家酒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君上酒量不好,碰都碰不得,一杯就倒。”
这是辛夷说的。
“滴酒不沾?一杯就倒?”原隰嘴角勾出一抹坏笑,眼睛微微眯起,眉眼间的流光张扬而耀眼。
入夜,夜风微凉,月光皎洁,清辉如许。
朝生听到了原隰的敲门声。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敲门声。
“进来。”
原隰一脸温和,眼中带着歉意而变得小心翼翼。他端着一盏茶前来,似乎格外……乖巧。
“朝生,今日是我不对。”原隰一脸认真悔过的样子,似有水雾氤氲的眼睛又显得纯良无辜,少不更事。
“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会再犯了。”原隰语气诚恳,词真意切,当着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祈求原谅。
“这是我沏的花茶,你喝了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少年分明眉眼清冷,却总让朝生觉得他明朗耀眼。再加上现在这副乖巧认真的样子,面上的清冷疏离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如玉,以及明媚的暖色。
朝生正诧异他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如此乖巧,但又想到原隰平日里不炸毛的时候倒也是如此温顺,而且她愿意相信他。
于是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