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座上的朝生起身举杯,“多谢各位捧场,榆火在此敬诸位一杯。”
众人皆起身举杯应和。
“还有一事,”朝生语气十分平淡道,“我长明殿最近走失一位仙君,他叫初霁,想必各位都听说过。”
众人皆应声:
“初霁帝君当年谁人不晓呀……”
“当年的初霁帝君,执掌万物生灵生死……”
“是啊是啊……”
朝生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走不走失倒是不打紧,重要的是,之前他同本座预支了一千年的薪酬……”
下面又是一片哗然。
朝生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这一千年的薪酬可不是小数目,若是他不回来,本座岂不是亏了许多,所以……”
“还请神君放心,我等自会派出属下去打听,助神君寻回那亏损……”
“没错……”
“榆火神君放宽心,这点小事,举手之劳……”
“是啊是啊……”
又是一片应和声。
原隰:“……”
这样说就相当于说我不是要找初霁,只是他卷款而逃,我要寻回我的钱……
原隰想,朝生若是凡人,那简直就是人精呀。这样说,既不用欠谁帮忙寻人的人情,又让他们在所谓的榆火神君这里落下了好名声。简单来说,就是这群六界大能小仙们,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原隰轻笑一声,念了个决将衣服吹干。
如此盛大的日子,不少宾客又为朝生送来不少美男,却都被朝生一一拒绝,她漠然道,“日后都不必送了。”
众人也都识趣地把人带走了,之前就听说榆火神君把长明殿的那些人遣送回去了,现在算是证实了。
原隰知道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欣喜之中还有些烦躁。
“不对,我为什么要高兴?”思及此,他更加烦躁。
魔族今日原本只来了东南两域的主宰祭白魔君派来的人,他本就效忠魔尊祈鸢,无可非议。不曾想,不仅西境魔君浮川派了心腹来,北境魔君秦剑更是亲临长明殿。
朝生看到秦剑,微微眯了眯眼,很快恢复平静。
“好久不见啊,榆火公主。”秦剑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他身穿一袭墨蓝色长袍,修长的身形看起来高大挺拔。剑眉星目似入骨三分一般深邃而迷人。分明是一个良木嘉竹一般的俊秀青年,身上却带着似有似无的痞气,神情张扬而肆意,旁若无人地直勾勾地看着朝生,却是半分邪念都没有,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分别已久的故人。
他启唇说道:“自上次一别,不觉已经过了九百多年,臣对公主甚是想念。”
分明是个玩世不恭的脾性,说这句话时却十分认真诚恳。眼带笑意,眼神却澄澈明净。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了一番。无他,只因北境也算个狠角色,一心觊觎魔族统领之位,心中只有权势。自他生了造反之心起,就没再对任何人称臣。如今,他却对从前的魔族公主称臣,的确是让人诧异的一件事。
至于朝生的身世,实在不算是什么秘密。六界之内但凡有一些势力的,都知道她从前是魔族公主,但是却在很早以前离开魔族,也一直没有继任魔尊之位的意思。
只有朝生听到秦剑的话,心不自觉的抽痛了一下。从前,他一向是这么和她说话的,如今却是半点不曾改变。可许多事情,早就变得面目全非。
见朝生不语,秦剑自顾自笑笑,道,“怎么,公主不记得臣了吗?一别多年,竟是觉得生疏了?”
朝生神色淡然,道,“怎么会,来者是客,魔君请上座。”
“不急,”秦剑道,“公主殿下不妨先看看臣带来的贺礼,看看喜不喜欢。”
说罢,一群魔侍抬着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往进走,足足抬了三十六箱。
这个场面颇为盛大,也颇为眼熟。
在场的众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当今场面非常相似的一件事。
“话说在九百多年前,榆火神君刚继任长明殿神君之位不久,魔君秦剑向榆火神君提亲,抬了二十四箱聘礼过来。传说其中奇珍异宝、神兽灵宠、神器乐器、首饰珠钗、玉盘珍馐,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可惜榆火神君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虽没见过那个场面,但这件事在当时是广为流传呀。”一位仙君道。
原隰在人群中听着,沉了沉眸子,藏在衣袖下的手暗暗握紧。
“魔君不妨说明此事来意。”朝生面色依旧道。
她知道以秦剑的性子,不可能闲来无事给她来庆贺,况且在秦剑看来,这长明殿的神君之位,别说是即位一千年,就算是一万年也没什么好庆贺的。
秦剑笑笑,道,“这里太吵了,我们不妨换个地方,悄悄说。”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再加上有意无意提高或低沉的语调,不能让人想入非非。
宾客又一次哗然。
原隰静静消失在人群中。
长明殿的院落里,朝生和秦剑漫无目的地走着。
“魔君有话直说。”
秦剑有些不悦,“公主一口一个魔君,叫得很是生疏啊。臣在公主眼里,怎么能同旁人一样呢?”话中似乎还略带着委屈。
“秦剑,”朝生冷冷看向他,语气故作威胁,“好好说话,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哈哈哈哈……”秦剑笑得很畅快,“这才是你该说得话嘛,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呀,要是你再笑笑就更好了。不……你最好一脸刁蛮嚣张地看着我,再故作凶狠地把剑比在我脖子上,我会更受用的。”
他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朝生看着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的他,释然又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带着浅笑。
原隰在远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有说有笑,轻松而和谐的画面。画面中的男女,并非剑拔弩张氛围紧张,而是久别重逢,欢声笑语。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离她真的很远。这种感觉让他烦躁不安,让他心里不舒服,甚至让他感到……难过。心里有些酸,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无力走近她,走进她心里。
原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应该很不喜欢喜欢她才对,他应该讨厌她才对,起初是她强迫自己留下,她手中掌握着杀生予夺的权力,她控制着一切。她看似沉静无害,却主宰了自己的人生。
原隰拼命劝说自己,想着朝生的不好。良久,他怀着乱作一团的心离开。
秦剑觉察到了原隰的出现和消失,故作不经意问道,“听说长明殿里不相干的都被遣散走了,怎么还留了个凡人在这里?”
“和你有关系吗?”朝生自顾自走着,没有理会他。
秦剑见她这个反应,反倒不觉得奇怪,只是心中总觉得不适。
“臣……”
秦剑正欲开口,却被朝生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连忙改口道,“我来向公主提亲。”
朝生没有应他,继续走着。她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若是他娶了魔尊唯一的女儿,那么一统魔界就名正言顺,届时就算是一心效忠魔尊的魔君祭白也无法反对。到那时,只剩一个西境魔君浮川,收拾他更是手到擒来。
“你倒是好算计。”朝生轻笑道。
“既然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为什么不收拾我?”秦剑很欠揍地问道。
“你这么想乃是常情,有什么好收拾的。我不答应你就是。”
“不是,”秦剑轻叹道,“或许是这个原因,但这个原因背后,是你不在乎我了。你连理都懒得搭理我。”
朝生顿住脚步,把他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她轻笑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秦剑苦笑,“你终于笑了,说的话却是这样伤人。”
“我现在已经不像当年那般心性了,自然懒得搭理人。你也不是从前的你了,当然也用不着同我讲情分。”
“嗯,我知道。”秦剑沉眸,“但嫁给我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我会对你好,而且是真心的。我会逗你开心,带你吃喝玩乐,带你过你从前最想过的那种日子。”
朝生浅笑,“真好啊,”她由衷地感叹道,语气中带着向往,“不过可惜了,你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为了你的魔族大业,你依旧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你对我好,会是为了义气,也会是为了从前的情谊,却唯独不是因为情爱。也许,只是因为遗憾罢了。”
朝生说完,歪着头看远处的霞光,她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和释怀。
秦剑无力地笑笑,“一针见血,却直插我心呐。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说清楚了反而更难受啊。
“事实这种东西,有时真是让人难受啊。
“说到底,只是你不喜欢我罢了。不过还好,我对你也并无男女之情,否则岂不是要伤心死。
“再说,都过去了。”
他语气中带着调笑,几分玩笑,几分无奈。
“你最近爱笑了,这很好,可却不是因为我。”秦剑语气中带着惋惜。
他说,“那几箱东西,你就收着吧。专程送给你的,不做聘礼也行,就当是贺礼。”
“走了。”
秦剑潇洒离开。
朝生在原地轻叹一声,未做停留,也转身离开。
一如从前,背道而驰。
都过去了。
筵席大摆三天三夜,朝生却有两日都未曾现身,不过一众皆对她的性子知晓一二,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只是筵席临末了,还是生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