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熟人...格斯尔与吉布哈都与晏将军交过战的...”
“我说的熟人,皇上应当明白。”秦腾方意有所指的看向德阳帝。
空气一时间安静的吓人,门外太监宫女迈着小碎步悄悄的路过。晏崇钊察觉到气氛中的微妙,打算静观其变。
德阳帝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思考半晌又颇为疑惑的问道,“秦老将军指的是何人?朕不知道。”
这句话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秦腾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喝了口茶水,直接无视德阳帝的话。
秦肆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很确定,如果这个人不是德阳帝的话,秦腾方一定会让那杯茶水和对方的脸来一个亲密接触,还要补上一句,不要脸!
“其实今天这些事情,本来由策匀和你们说一下就好了,”德阳帝叹口气,“可是我实在是想你们了,想见你们一面,说不上哪天我就归天了,到时候不就成了遗憾。”
三人都注意到德阳帝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再加上归天这两个字,足以让他们冷汗直流。
“皇上福寿安康...”
什么洪福齐天万寿无疆还没说出来,德阳帝就不耐烦的打断他们,“行了行了,我就是想和你们说几句真心话。”
“都道帝王薄情,我小时候就以为,帝王都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之辈,其实不尽然。”
德阳帝身子骨还算康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崇钊觉得他眉间有股阴郁之气。
“是你们逼得我薄情,把我往那条路上推,你看我说两句真心话,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晏崇钊和秦肆都讪讪的低头不说话,秦腾方依旧面无表情,像一尊裹在大袍里的黑色泥塑,他的视线与德阳帝在空中相接,后者眼中有着隐隐的威胁。
“你们明日便启程吧,朕也想与你们多叙叙旧,可是漠北等不及,说不定哪天那些蛮子就来了。”
“臣遵旨。”秦肆听到这话才如释负重,每次这样的谈话,都会给他脆弱的心脏造成一些摧残。
晏崇钊对一切的事情谈话都显得没什么好奇心,好像是一个粗心大意的莽夫,整天就知道哈哈的笑。
可从来没有人小瞧过他,大智若愚,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因为普通的莽夫是不可能当上将军的。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秦肆和晏崇钊依次退出了明德堂,德阳帝脸上那热情满面的表情也瞬间冷了下去,像是懒得再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般低声道,“你这样可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秦腾方刚才还算给他面子,这回直接不屑的冷哼,“咱们俩可都不是什么君子。”
“不知道什么是君子,”德阳帝眼神倏然变得尖锐,“那你可还知道什么是君臣?”
秦腾方丝毫不躲避,“君臣,就是因为这二字,我才做出了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
德阳帝面不改色,“忠君之事,有什么可后悔的。”
“有什么可后悔的,”秦腾方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可置信道,“到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吗?晏崇钊为你立下汗马功劳,这皇位都是他帮你夺的!要不是他带人堵截太子,你能有今天?”
“天命所归,就算没有他朕一样是皇帝,但是崇钊的付出朕没有否认,”德阳帝抬起头,咬牙切齿,“是他不知好歹!”
“朕封他为平沙候,他非要为了个蛮族女人当个武夫,朕有什么办法,侯爷他不当,将军也不当,大周的百姓他不管,连朕也不管。朕待他不薄,他忘恩负义!”
“皇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秦腾方浑然不顾礼仪,用右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咣当一声翻到,洒了一桌的水。
“沙场上可都是把自己的头悬在刀尖上,每天都可能直接人头落地!他做的还不少吗?他不当将军不当侯爷,还不是为了让你这个皇帝落人话柄?如今年过花甲又愿意重新披甲上阵,你竟然...”
秦腾方的话哽在嗓子里,整张脸上竟然有些狼狈。德阳帝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招手让和润过来收拾桌子。
“你竟然和蛮子通气,绑走了他的夫人!”
德阳帝听见他激愤的言辞不咸不淡的瞟了一眼,“楚渥丹本来就是蛮族人,朕送她回故乡,他应该感谢朕才对。”
这话说的跟无赖一样,秦腾方也不料他居然这样铁石心肠,没有丝毫的愧疚,几年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是这才是帝王本来的面目。
“你...那你为什么不和崇钊说?”
“我和他说了他还会出征吗?”德阳帝说,“他不出征你去吗?大周怎么办?”
“你去吗?”
秦腾方语塞,他当然不能去,自己这没有手的半截胳膊,还能干什么?
“朕都是为了大周,”德阳帝似乎是有些累了,斜倚着桌子,“秦老将军可要权衡好了。”
“若是想好了,就别弄那些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若是决定告诉崇钊,漠北的百姓怎么办老将军一定是已经有了打算。”
秦腾方面沉如水,这仿佛不再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倒像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小人。其实他绝对不会告诉晏崇钊真相的,作为曾经的老将军,绝不会弃漠北百姓于不顾,德阳帝也正是料到此处。
他像是一匹困在囚笼中的狼,四处冲撞,时不时抛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话来,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是以此来减轻心中滔天的愧疚。
眼前薄情寡义的德阳帝和当年的身影逐渐重合,秦腾方心中惭愧混着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莽鹰带着蛮族的贡品前来向大周进贡,本来是不用见德阳帝的,可是刚刚继位的可汗吉布哈声称要与大周谈一笔生意,需要面见圣上。
德阳帝也不能辱没使节,就在明德堂与莽鹰见了一面。
“天子,”莽鹰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我们的可汗吉布哈想与天子做一笔交易。”
“交易?”年轻的德阳帝不解,战败国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莽鹰保持虔诚的跪拜姿势,语气却是嚣张跋扈,“之前我们六部求和的原因,是前任可汗懦弱胆小,并非我们无力抗衡。”
此话一出,德阳帝顿时拍案而起,大喊放肆,门外侍卫唰唰唰的带刀进入,全都对准了莽鹰。
“天子,”莽鹰纹丝未动,“臣说的可都是实话,前任可汗恩和金已死,吉布哈可汗之前就是一直主张只进不退。”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我们之前求和就是因为恩和金胆小如鼠,所以他死了我们就要继续进军了。
德阳帝不想还没保持上五年的交好关系就要破碎,战争劳民伤财,没有人喜欢战争,吉布哈那样的疯子除外。
平沙将军已经埋名市井,漠北两州只有秦腾方驻守,可他也早过了桀骜意气的年岁,若不是大周无将,早该还乡了。
大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禁不起战争的,先帝在位的时候,大周就已经现出颓势,财力人力都走下坡路,太子谦逊恭俭,不论先帝还是大臣们都对他寄予厚望,把他捧上神坛。
只可惜他是个肉身,一刀就捅死了,脆弱不堪。
让自己又初登帝位没几年,刚有了政绩,最不希望此时再出现什么变故,给那些有心之人做文章的机会。
“吉布哈说什么?”德阳帝稳住语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回天子,我们可汗说只要一个人来换,蛮族六部五年之内绝不踏入边境一步。”
五年之内,难说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挑起战争,还是真心想要做交易。但是德阳帝不敢赌,因为他知道吉布哈很可能会狗急跳墙,那就是一个好战的疯子。
“什么人?”
莽鹰抬头,眼底带着轻缓讥诮的笑意扫了几眼指着自己的刀尖,“天子确定不要屏退左右吗?”
德阳帝摆摆手,一众侍卫唰唰唰的利索退下,门被轻轻关上,屋里只剩下和润、德阳帝和莽鹰三人。
莽鹰抬头瞟了一眼和润,德阳帝当做没看见的示意他继续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不放心。和润也像聋了瞎了一样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动都不动一下。
“天子,这个人您也很讨厌,”莽鹰是怕有人出去乱说,坏了好事,可德阳帝既然都不怕,那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谁...”
“塔娜,”莽鹰痛快的说道,“你们中原人的名字应该叫做,楚渥丹。”
“你们的平沙将军掳走了我们草原的女儿,吉布哈可汗非常想念她,所以希望她能回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是对于天子来说,应当是划算的很,恕在下直言,那平沙将军能为了我们公主放弃大周,对于您来说,本就是不忠,您不该轻易的放过他,这也是个给他教训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