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池映垂柳。
执扇倚斜桥,春风拂青衣。
雪白的小狐狸懒洋洋的趴在身侧,斜栏上的公子正闭目微瞌。
腰间玉佩圆润无暇,翩翩公子倜傥风流。
红颜女儿绣了各式各样的帕子,准备把他丢个天昏地暗。
可人生天地,总是充满了惊喜。
那面满城的红袖还没开始招,这面倚栏的公子突然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咳咳咳,”公子黎昕从池塘里爬起来吐了几口水,“睡个觉还能..咳咳..掉水里,简直..咳..喜从天降..”
“倒霉的公子啊,”小狐狸趴在桥栏上打个哈欠,“可怜的我啊。”
黎昕抹了把脸,拖着滴水的衣服往岸边走,“境随心转,你总是这样讲我,万一我的运气越来越差可怎么办?”
“你的运气还能更差吗?”白狐狸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咱们欢天喜地的离开景明山,这一道以来,赶路丢地图,住店塌屋顶,问路遇山贼,在河里洗个澡都能被官府抓走。”
“霉运于你,如影随形,”小狐狸万念俱灰,“可怜我第一次下山,就尝尽了人间百苦..”
“相由心生,”黎昕迎着风甩甩头发,“别总愁眉苦脸的,而且你都说了,已经顶天了,不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了,放心。”
“走吧弈鸣,”黎昕拍拍袖子,“骗财之路,还远。”
弈鸣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化作一只更小的狐狸,钻进了黎昕的袖子里。
***
永利城位于烟雨江南,繁荣富饶,街头街尾都是各种吆喝声,来往人穿着皆轻奢华贵,鱼米之乡的姑娘也都如江南的水一样清婉柔美,楚楚动人。
“都没吃饭啊?不会使劲啊?”江南的姑娘晏息身着劲装,手带护腕,细眉横立,眼中是明艳的侠女意气。
长枪在手,猛地向前突刺了几下,高束的马尾在劲风中向后扬起,“看到没?知道怎么刺了吗?你们那小劲,留着绣帕子去吧。”晏息啪的一声把长枪扔出去,被师弟们手忙脚乱的接住。
“是是是,师姐,”晏斯年在一堆小师弟中脱颖而出,“谁能有师姐那么彪...勇啊,那简直是破军降世,英姿勃发,皎皎如日月之光辉,朗朗如星河之耀眼,一人可当千军万马,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晏息刚开始还一脸的受用,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劈手就是一掌,“你把我当母老虎修炼成精了是吧?”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周围的小师弟们一哄而上,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怎么能说师姐彪悍呢?我们要是师姐就直接把你手筋脚筋挑断再把你放进油锅里....”
晏斯年捂着脑瓜顶一脸委屈,“我没说师姐彪悍....”
“这你就不对了!”小胖师弟晏竹义正言辞,指着晏斯年的鼻尖,“师傅告诉我们做错事就要承认,你这样实在是太可耻了!我都替师傅感到丢人!”
“谁能替我感到丢人啊?”身后传来沉重稳健的脚步。
众人闻声而动。
握拳下蹲扎马步,动作如行云流水,晏息也不例外。
“你们练的很用功,为师甚为欣慰啊。”晏柄松一身短打,满意的点点头,挨个在众人的肩膀上按一下,发现大家马步扎得比打了地基还稳,欣慰的笑容更深了,“今日练了这么久还能稳若磐石,大家都进步了不少啊。”
晏斯年率先带头喊,“都是师傅教得好!没有师傅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众人赶紧附和,“对对对,没有师傅就没有扎得这么稳的马步!”
“和上次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啊。”晏柄松老泪纵横。
晏息心道自家亲爹如此天真,上次若不是你无声无息的坐在树上没人发现,怎么可能让你看到真正的练武场?
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所以那棵树上,能坐人的树杈,都已经被我们砍得干干净净。
晏息这么想着,向师弟们挤挤眼睛,大家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看到大家练的这么开心,晏柄松更加感动了。
“行了,”晏柄松从赞赏欣慰中回过神,看向晏息,“大师已经到了,你去吧。”
晏息深吸了一口气,“爹,我觉得我浑身煞气,无需...”
“那我们今天晚上还去陪你?”晏柄松对着师弟们扬扬下巴。
“不、不用了,”晏息想了想昨天晚上的惨状,不情不愿,“我去看看就是。”
看着晏息虚浮的脚步,身后的师弟们一脸担心,拉住晏柄松结实的胳膊,“师姐没事吧,不会昨晚被吓得失了智?”
晏柄松也皱皱眉,一只手摩擦着自己的大胡子,“没事,我去看看。”
***
昨夜。
众人一如既往的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
月黑风高,正在厨房偷吃的晏斯年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咬了最后一口馒头,循声而去。
转过走廊后,一个白影在晏息门外直接消失,屋里依然亮着灯,鸦雀无声。
晏斯年大惊失色,一边大喊师姐!师姐!我来救你了!一边撞门而入。
只见屋里还是那一张床,一帘萝帐,一张饭桌,一个衣柜,一个师姐晏息正淡定对着镜子梳头发,回过头用看痴汉的眼光看着晏斯年。
“师姐..你看见一个白影了吗?”晏息目瞪口呆。
“看见了,他还在我身后停了一会,”晏息继续梳头发,漫不经心的说,“你朋友?”
“不是我朋友.....”晏斯年双眼脱窗,“但是可能是你娘....”
“别瞎说,我娘早就去世了。”晏息起身,已是一脸了然,“原来是你搞的鬼。”
“师师师师姐,不是我搞得....鬼啊,是鬼,是鬼啊!”晏斯年喊得撕心裂肺,惊醒了整个柄松武馆的人,连门口的大黄狗都气愤的汪了一声。
窗外树影斑驳,街巷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屋里众人围坐在饭桌旁,饭桌上盘腿抱臂坐着的是晏息。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坐这?为什么一群大男人要来我的房间?为什么不让我睡觉?”晏息脸色发白,忍无可忍。
“师姐稍安勿躁,”晏竹在板凳上挪动一下自己和竹字不相称的圆胖身材,“我们男人阳气重,能给你驱邪。”
“阳气重?我看你一身的肉挺重,鬼都能被你一屁股压死!”晏息气的七窍生烟。
“晏息,你别这么说,也许真的是你娘回来了,她想咱们....”晏柄松说着说着,有了点要壮汉落泪的意思。
晏息看着晏柄松的表情,心里也开始有点不是滋味,小时候温婉善良的娘亲突然就不见了,真正尸骨都未能寻到,也只能立了一个衣冠冢。
对她们来说从来都是心里无法愈合的一个疤痕,不论什么时候戳上去都隐隐作痛。
“那我下次再看见,一定把她留住。”晏息不愿大家心里难受。
“不要!”众人异口同声,完全没了刚才沉重的气氛。
“师姐啊,我觉得明天还是找个法师来看看吧,”晏斯年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也好安心是吧。”
“我看就是你干的。”晏息没好气色,“你赶紧承认然后从我的屋里走着出去,还是你喜欢躺着出去?”
晏斯年一脸委屈。
“咳咳,明天我找个法师来,你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走,不同意我们就得天天这么陪着你了。”晏柄松无奈,“你选吧。”
气氛僵持不下,晏息坐在正中间。周围众人皆目光坚定,一脸的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一直这么坐着的大义凛然。
“行...”晏息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周围众师弟连带着晏柄松都如释负重,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了房间。
“师姐你早点睡。”
“师姐你要是害怕就找我们。”
“师姐我可以陪你睡.....”
“师姐我们走了”
终于在晏息怒气爆发之前,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晏息看着窗户上一个接着一个闪过的打打闹闹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娘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在给娘亲和爹道过晚安之后再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回房睡觉。
那时候窗户上的影子,也曾映进娘亲的眼底吗?
晏息呼的一口吹了灯合衣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院子里梧桐的树影摇曳,遮住了墙瓦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和一闪而过的得意。
蝉鸣阵阵,微风吹垂柳,河水泛涟漪。
——扑通
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溅起一滩小水花。
黎昕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根草,黑直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无聊至极。
“咳咳,”一个圆润可爱的白衣少年背着手,迈着闲庭信步悠悠走来,就是头上的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颇为奇怪。
“弈鸣!”黎昕的眼里瞬间折射出见到亲娘的光芒,开心的一下子跳起来,再砰的一声平地摔倒。
“不用这么客气,起来吧。”弈鸣摆摆手示意他平身。
“成了?”黎昕爬起来擦擦脸上的土,“怎么这么慢?”
“你还嫌慢?”弈鸣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愤愤道,“我还嫌浪费时间呢,谁知道她那么彪悍啊,她根本不害怕啊,还好他那一群师弟一惊一乍的,已经决定明天请个法师上门驱鬼了。”
“没办法,她就是智勇双全啊,”黎昕挠挠头,不一会嘿嘿一笑,“成了就行,明天我就能见到她了。”
“你今天怎么不自己去?”弈鸣一脸疑惑。
“因为...”黎昕垂眼看着自己在映在水里的倒影,“我好像..不敢。”
***
注: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出自,王安石《答王深甫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