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痕的身子有些颤动,却强压着怒气和哀痛说道。
饶梦璃已然徐徐睁开双眼,只觉周遭仿佛是模糊的梦境一般。洛白衣见她清醒过来,便忙凑到她身旁蹲下。饶梦璃轻声问道:“洛哥哥,方才定是幻觉。你告诉我,这一切是幻觉对么,雪哥哥还安然无恙对么。”洛白衣一时间难以回答,自己的兄弟跳崖自尽,尸骨难寻。自己的妹妹又如此心痛,自己的心上便如有人那一把尖刀一块块的割肉般疼痛。他多么希望能坦然的告诉饶梦璃这就是一个荒唐的幻觉,可他不能。最后也只是抿着双唇,缓缓摇了摇头,颤抖着说道:“这是真的,阿雪已经死了。”
饶梦璃眼中闪烁着几颗晶莹,红唇不禁颤动:“不可能的,柳师姐答应过我会照顾好雪哥哥的。定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饶梦璃最后的声音已然小的听不清,她站起身来捂着脸边哭便跑进了自己房中。
洛白衣缓缓站起身来,默默攥紧了拳头,抬起头看着柳缘君,眼神里充溢的已不是恨意,而是哀求,一种很卑微的哀求:“还请柳师姐将过程的全部,告诉我们。”听声音,洛白衣已然冷静下来。
柳缘君便将那日她与刀雪客自和众人分别之后,刀雪客独自上山向楚轻安辞行久久不曾下山,自己又上山去寻他,却得知楚轻安已死,自己被软禁,以及软禁期间从一叶剑门弟子处打听到的虽有消息,尽皆告知萧无痕等人。
“又是一叶剑门,若不是我武功尽失,已是废人一个,定会杀上一叶剑门,替阿雪报仇!”仇烈垂着双臂满脸悲愤。洛白衣也附和道:“对,杀上一叶剑门,为老刀报仇!”
两人这么一煽动,引得全堂振臂高呼:“为刀雪客报仇!为刀雪客报仇!为刀雪客报仇!”只有文南枝与封展仍冷静的坐着,只是面色苍白,难掩悲凉。
“怎么报仇?!”萧无痕努力压制愤怒和悲痛斥责道,“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快意恩仇,放在江湖上你们都是有血性的人,可是现在你们所背负的不是你们自己的生命,而是众多弟兄!如今我们十鬼堂元气大伤,若是贸然闯上一叶剑门报仇,能有几个人安然无事。如此莽撞,冲动行事,非但不能替阿雪报仇,反而会葬送全堂兄弟的性命!”
洛白衣闻言冷笑一声:“若是不能为兄弟报仇,十鬼堂还有何存在的意义。”说罢,快步走向饶梦璃的房间,安慰她去了。
柳缘君环顾四周,她为刀雪客能有一帮如此义气的朋友感到欣慰,最终又对着萧无痕抱拳说道:“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萧堂主的良苦用心,我也能理解。我想如果阿雪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允许搭上全堂兄弟的性命的。如今阿雪虽已先去一步,可在下还有未尽的人物。便由缘君去完成阿雪先前的希望,此次前来只是将情况告知萧堂主。如今已然完成,我也不便久留,萧堂主,告辞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待那白衣消失在密道尽头,封展刚欲说话,却被萧无痕拦住:“此事不必多说。在堂内摆设灵台,祭拜阿雪。”
柳缘君抹了抹眼泪,撩开门帘,便出门而去。荣发已然为悲鸣踏雪换上了新的鞍辔缰绳,柳缘君见了转身向柜台谢道:“多谢荣掌柜。”说罢,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银两,右手一抬,丢在了柜台上。荣发见了,放下手中的算盘,将那锭银子放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又轻笑了一声说道:“我荣发一生爱财,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你是那小子的师姐吧,这些小事,就不必如此多礼了。”他又将银两丢了回去,继续低下头去拨弄算盘。
柳缘君接回银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便翻身上马,向东陵府奔去。
此时在那一叶剑门之上,游晋文负手而立,正站在采剑崖上看着那倾泻的瀑布翻腾的云烟,那鸟语花香并没有让他繁杂的心绪得到一丝慰藉。身旁的弟子谦卑的站在一旁。一只白鸽咕咕的落在那八角亭的雕栏上,望着游晋文。那弟子便抢先一步托起那只鸽子,从它的腿上解下一卷小小的纸条,又转身呈给游晋文。游晋文接过纸条,徐徐打开,只见那纸条上写的正是:刀雪客与楚轻安未死!游晋文又惊又喜,忙将那纸条紧握在手中,不禁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刀雪客竟然还活着。”
那弟子闻言赶忙问道:“刀雪客既然没有死,那楚师姐难道也没有死?”
游晋文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弟子,冷冷的说道:“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连师父也不许,知道了么。”那弟子赔笑着说道:“大师兄请放心,这一叶剑门上下,有谁不听大师兄的命令呢。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游晋文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我的心腹,我的一切行动你都知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守口如瓶。”那弟子仍满脸笑意的点着头,游晋文又笑着说道,“因为死人是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那弟子闻言脸色大变,游晋文一托剑鞘,长剑回旋入手,左手反持,后身后一刺,正扎进那弟子的腹中。那弟子满脸惊恐的不解,紧紧捂着小腹,那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溢出,身子一软,便倒地气绝身亡。游晋文蹲下身子,用那弟子的衣袖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又收剑入鞘,将那弟子的尸体拖到悬崖边,一脚踢下了万丈深渊。一切处理完毕,游晋文又赶紧处理了血迹,随后便又回房写了一张纸条,绑在鸽子腿上,将鸽子放飞。
而任山淮的船也已然靠岸,不过并没有走东陵府的港口,而是在海岸边停船。任山淮一行人站在船上,送别刀雪客与楚轻安。任山淮抱拳说道:“苏公子当真不再和我们一同前往港口进入东陵府了么?”刀雪客笑道:“这几日多谢任公子照料,我俩还要在城外办些事,便不进城去了。”任山淮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苏公子,有缘再会。”
“再会。”两人拜别,任山淮便又开船想港口驶去。见他们已然走远,楚轻安挽着头发担心的说道:“雪哥哥当真要先去那青蟒盘山观么?”刀雪客点了点头:“既然那玉佛被青狻猊夺走,青狻猊又跟在那东陵王身边。那此时的东陵府内定然是危机重重。况且那青狻猊既然到此也不会轻易离开。不如先去找那青蛇郎君兑现诺言,再从长计议。”
两人便不进城,而是向那青蟒盘山观走去。正遇上一个老渔夫,刀雪客便上前问道:“请问这位老伯,不知青蟒盘山观往什么方向去?”那老渔夫便回答道:“从这往西北走二十里便到了。”二人闻言便先去城郊雇了一辆马车,直赶到那青蟒山下。
这山本叫云岭山,半山腰处常有云雾盘踞,常年不散,后来柳凝眸到此,开山立派,改名青蟒山。细看那山,山脉起伏盘虬,漫山遍野,郁郁葱葱,林木极为茂密。若腾蛇乘雾,又如青蟒盘山。两人便结伴上山,却被守山门的女弟子拦住。这四名女弟子并未随柳凝眸前往过一叶剑门,故而并不认识刀雪客,横剑问道:“大胆狂徒,竟然敢闯我青蟒盘山观的山门!速速下山,否则休怪我等动手。”刀雪客还未说话,却被楚轻安拦住,楚轻安向前走两步直面对那四名女弟子,满脸为难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了。只是那青蛇郎君邀请我们来做客,如今又拒之门外。我们自然是无所谓咯,不过日后青蛇郎君要再想让我们上山来,就是八抬大轿也请不来我们!雪哥哥,我们走!”说罢,便拉着刀雪客就要下山。
四名女弟子相视一眼,为首的喊住就要下山的二人:“二位且慢。容我先去禀报观主。”正说到这,那随着柳凝眸参加玉佛大会的随性女弟子正走向山门,那就要禀报的弟子便上前请安道:“师姐,有两个人要见观主,我正要去禀报。”那师姐便走到山门前说道:“是谁要见观主?”
楚轻安便又拉着刀雪客回了山门,原本就没打算下山,走了几步闻言又折返回去,楚轻安更是满脸不屑。刀雪客看了看她,心里觉得好笑,又转过头来对那女弟子说道:“我们正是来完成对柳观主的承诺。”那女弟子有些吃惊,玉佛大会一战,柳凝眸虽受重伤,但被弟子救回观中,加以奇珍异草调养生息,已然恢复大半,那弟子没想到的是刀雪客竟然主动送上门来,她便说道:“原来是雪公子和楚姑娘,既然如此,便请随我一道上山。”于是楚轻安便拉着刀雪客跟随着那女弟子一道上山,前往那青蟒盘山观中。
到了道馆门口,只见四周荒草丛生,似有蛇影闪动。楚轻安咽了口口水,向刀雪客靠了靠。那女弟子先行进去通报,留下刀雪客与楚轻安在门口稍后。此时的柳凝眸正在内堂调息,之前的比武若不是先受了内伤,他也不会被打败,至少他是这么想的。那内堂之中,烟气缭绕,散发着浓重的药草香味,柳凝眸紧闭双眼,赤裸着上身,那背后的刺青巨蟒随着呼吸起伏,腰间缠绕的青蟒吐着信子,爬上了柳凝眸的肩头。
女弟子在内堂的门外高声说道:“师父,刀雪客求见。”柳凝眸方运行完一个周天,长舒一口气,闻言缓缓睁开那邪魅的双眼,嘴角不禁向上勾起。房门大开,烟雾散出,柳凝眸瞥了那女弟子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那女弟子便折返回观口说道:“我们师父请雪公子一人进入,我们自会安顿楚姑娘。”楚轻安闻言挡在刀雪客身前说道:“凭什么?若是我非要和他一起去呢,我倒要看看你们有谁能拦得住我。”楚轻安说罢就要拔剑,刀雪客赶忙将他拦下。“楚姑娘若想陪同,大可让她一同前来。”柳凝眸的声音从内堂传出,那女弟子这才放行。楚轻安冷哼一声,收回长剑,拉住刀雪客便往内堂走。路过那大堂之时才发现那青蟒盘山观果然不似寻常道馆,不供奉三清天地,却立了一尊金蛇塑像在大堂正中,那金蛇张开血盆大口,似遇捕食猎物一般伺机待发,面前的贡品也是许多极为罕见的珍奇异草。
“人心不足蛇吞象。”楚轻安不屑的想到。
两人进入了内堂,扑面而来的是大团的烟雾和夹杂其中的浓重的药草味,熏得楚轻安直咳嗽,赶忙捂住了口鼻,微闭着双眼。刀雪客也皱紧眉头,谨慎起来,护着楚轻安朝内堂走。忽闻这原本安静的内堂之中有些窸窣的动静,那烟雾之中又多了许多蠕动的影子。待眼前烟雾散尽,刀雪客两人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数十条长短不一花色不同的蛇围在当中。楚轻安不禁失声惊叫起来,哆哆嗦嗦的躲在刀雪客身后。
“江湖上传言,十鬼堂第一刀客与一叶剑门大小姐进行生死比武,不想如今却又如此亲密。”柳凝眸的身影渐渐清晰,那细长的舌头自两片薄薄的嘴唇间探出。楚轻安心里已明白大半,想来定是楚云山为了维护一叶剑门的名声才对外如此宣称,她倒也能够理解:“便是如此,你又想怎样?莫不是想将我二人绑回一叶剑门么?”楚轻安从刀雪客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冲着柳凝眸说道,心里仍惧怕那周围吐着信子,发出“斯斯”声响的蛇群。
刀雪客向前一步,楚轻安又紧随其后:“柳观主,此次我前来拜会便是为了完成当日在一叶剑门之上对观主的承诺。柳观主有甚么要求大可吩咐在下,我上刀山下火海再错不辞。但这是我二人之间的承诺,与轻安无关,还望观主不要为难她。”
“呵呵,好一对恩爱夫妻。”柳凝眸笑道,“不过贫道可没那么傻,你二人不死那是最好,如今又主动送上门来,贫道又怎舍得放你们回一叶剑门呢?楚云山只道是你二人死了,自然也不会追查到此。你二人且在观中住下,你信守了承诺,贫道又怎会背信弃义。只管在这观中待满三日,不伤你性命便是。”
刀雪客躬身抱拳道:“多谢柳观主。”
柳凝眸轻轻一挥手,吹了一声口哨,那蛇群便低下头,四散开来。刀雪客便趁此机会护着楚轻安退出了内堂,柳凝眸让其弟子为他二人准备了两间相邻的厢房安顿下来。这一夜四下寂静,刀雪客与楚轻安的房中早已灭了烛火,漆黑一片。观中除了日常守卫的弟子皆已休息,唯独柳凝眸房中仍有灯火闪烁。柳凝眸正坐在一张紫檀木香案之后,香案之上除了一盏油灯,便是堆积如山的竹简和书,身后是绘有金色狂舞的屏风,左手正捧着一本破旧无名的书籍,右手不停的翻页。
“终于叫贫道找到了。”柳凝眸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光芒,“贫道终于找到了那转移真气的神功了,若是让贫道得到那刀雪客的寒霜真气吗,武功修为定会更上一层,炼制那延年益寿的真雪玉凝丹便也有把握了。”原来那柳凝眸表面上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可实际上已四十有余。他原名柳三,本是时代药草农出身,以贩卖药材为生。二十岁那年上山采药,偶遇一条青蛇,那青蛇引着他去往了一处断崖,那断崖之上生长了许多柳凝眸未见过的草药,他便采下服食,不想意外的打通了任督二脉,内力大增。从此他便潜心修炼武功,与青蛇药草相伴。后来又又独创了青蛇剑发,更名柳凝眸,在这山中开山立派,方有了今日的青蟒盘山观和青蛇郎君。
柳凝眸的岁数越来越长,他惧怕衰老,便苦心炼制一种能延年益寿的丹药延缓衰老,那真雪玉凝丹便是集天下名贵药材炼制而成,那每一味药材都如同凤毛麟角般珍惜,乃是柳凝眸杀了无数人花了大把的钱财千方百计得来,但这真雪玉凝丹需要以内力为火进行炼制,需要在极寒的环境下进行,且成功率极低无比。这些年柳凝眸仅仅练成一枚丹药,便让他的容貌延缓了十年衰老。如今他却遇上了刀雪客,刀雪客的寒霜真气正是用来炼药的最佳媒介,他煞费苦心想要将那真气转移到自己身上,便可延年益寿,实现他更大的野心。
柳凝眸在一本古籍之中寻得了那转移真气的秘术,正看得入迷,忽然间桌上的灯火一闪,窗外闪过一个黑影,他便警觉起来,放下手中的古籍,用竹简压在桌上,静心去听窗外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