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闻言撇了撇嘴。她心里虽然也有几分赞同罗文谦的说法,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的道:“你也是个男子汉,怎的就这般没志气!”
罗文谦见跟母亲说不通,就想起身告辞,“娘,要是没别的事儿子就先回去了,百花宴的事儿子省得了,会好好准备的。”
罗夫人惦记着让罗文谦去老爷面前提一提罗信芳那些产业的事情,还想再与他多说两句,罗文谦心里却已经猜到母亲要说什么,忙不迭的行礼告退离开了正屋。
罗夫人气结,“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
一旁的杜妈妈赶忙出言开解她,“夫人,二少爷勤奋刻苦,这是好事。”
罗夫人想到儿子的早慧,面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他一心只读圣贤书,我这个做娘的就得挨累,替他打理那些俗务。”说着这话,心里开始暗暗盘算怎么把罗信芳手上的那些产业弄到手。
杜妈妈跟了罗夫人这么多年,罗夫人心里在想什么她清楚的很,连忙端了茶水给她,“夫人,还得给少爷挑东西呢。”
罗夫人这才转了心思道:“对对,先给谦儿挑东西要紧。”说罢又翻看起账册来。
汀兰院里,银屏和银钿刚刚清点完李家送来的谢礼,累的手腕酸疼。
银钿小声对银屏说:“这李家送来的东西可真多,有些物件儿我见都没见过,对比着礼单入库还找了半天。”
银屏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笑眯眯的道:“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小姐进宫了也可以带着,不怕多。”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时不时还用帕子捂着嘴偷笑。
罗信芳在书案旁全身贯注的练习作画,完全没注意两个丫鬟的小动作。连着画了几幅画,她都不甚满意,不是画的太好了,就是画的过于粗糙了。
似是有些乏累了,罗信芳按了按太阳穴,望了一眼窗外。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罗信芳搁下笔,叫银钿传了膳。
罗信芳喜食荤,每日小厨房的膳食都是山珍海味变着样的上。今日罗信芳作画作的有些烦了,看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自然没什么胃口,简单的用了几筷子便叫人撤了。
银屏见状,思量着罗信芳应是累了,于是便叫了热水,麻利的服侍罗信芳沐浴更衣。
梳洗完毕,银屏退了下去,在外间守着。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罗信芳躺在榻上,望着碧色的帐子发着呆。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两句诗。
她还记得她当初读到这两句诗的时候,可把作诗的人腹诽个够呛。她心里想着,作这种诗的人,多半是白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没受着累,所以才大半夜不睡觉对着月亮伤春悲秋的。
月亮看你还烦呢!
如今睡不着的人成了自己。
罗信芳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人生真的就如此轻易地被决定了。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这是责任,是本分,是罗家女的命运。
可是心底的不甘犹如原上野草,烧不尽,除不绝,吸食着悲伤与绝望,疯狂生长。
谁家少女不怀春?
还记得豆蔻年华的她最喜婉约之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刻入骨髓的爱慕之情,透过浪漫的文字,轻叩少女心扉。想来都怪古人将爱情写的太美好,才令她不禁心生向往。
年少的她也幻想过自己成婚后的样子。她很清楚,诗词歌赋中的情爱于她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只是少女对未曾触碰过的美好,都怀有一丝期待。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直至有一次,父亲见到了她誊抄的诗词手稿,阴沉着脸色说教了她好久。说什么与其看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不如多读读儒家十三经,修德明礼,才是正道。
被父亲教训了一通,罗信芳心里原是不服气的。怎么风雅到了父亲这就成了庸俗了?着实令她不解。但是她又不能违逆父亲,只好白日里学着礼易春秋,晚上偷偷点起油灯看海誓山盟。
转眼间便到了及笄之年。
大燕女子到了这个年龄,便该议亲了。思及自己的终身大事,罗信芳心中羞涩,却又满含期待。虽然她对罗夫人并不抱什么期望,但是她相信父亲一定会为她觅得良人。
她的及笄礼就像一场甜美的梦。梦醒了,她所期待的所有都成了泡影。时光飞逝,父亲对她的亲事只字未提,罗夫人自然也乐得清闲。
美梦破碎了,头脑也随之变得清明了。她开始想一些平时从未想过的事。
想到新帝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却又后宫空虚。朝中局势泾渭分明,父亲同样也有自己的坚持。
十五岁那年春天,桃花灼灼,罗信芳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发了一天的呆。至于当时的自己思量了些什么,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知道自那天起,骑着骏马的人,凤冠霞帔的人,再也没有入过她梦。
罗信芳按下心头万千思绪,翻了个身,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罗信芳一直在画花鸟图。罗文谦也暂时放下了课业,周先生特意为他讲解了一些诗文大会的规矩,比如在诗文大会上主持者会出题目,各位世家公子则会围绕着题目去作诗。
周先生猜测着罗文谦年纪尚浅,山长多半会让他作个对子。此次既是百花宴,题目多半会与“花”有关。好在平日里罗文谦也跟周先生学过一些作对子的要领,这几日便在周先生的指导下练习作对子。
弹指之间,就到了百花宴的日子。
罗信芳卯时就起来梳妆。
银钿拿来铜镜,为她挽了个堕马髻。只见镜中人双瞳剪水,眉如远山,好似出水芙蓉,淡雅脱俗。罗信芳对镜细细端详,又从妆奁中取出一根白玉簪子插在发间,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银屏为她挑了件天蓝色浣花锦纱裙,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看起来更加纤细,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罗信芳的样貌像极了她母亲杨氏,她的美就像是江南烟雨中化不开的雾色,柔柔的萦绕在心间。
偏生罗信芳身上又有像罗泓那样的一分肃穆,将她身上的娇弱尽数褪去,平添了些端庄的贵气。
银钿看了眼底不自觉露出一抹惊艳之色,由衷的赞道:“小姐可真漂亮。”
罗信芳笑笑,“好了,该走了,别误了时辰。”又取了自己一直佩戴的那块和田玉佩戴在腰间。
银钿应了声:“是。”欢欢喜喜地搀扶着罗信芳出了院门。
到了马车那里,罗文谦已经在等着了。
见罗信芳走来,罗文谦上前两步抱拳施礼,开口道:“大姐。”罗信芳回了礼,刚打算上自己那辆马车,蓦然间想到了父亲交代自己照顾二弟的话。
罗信芳略一思索,对罗文谦说:“今日诗文大会你不必过分紧张,举止大方进退有度即可。”
罗文谦愣了一下,听出长姐这是在提点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开心,“是,二弟明白。”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欢喜。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罗信芳对他笑了笑,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银钿忍不住对罗信芳悄声耳语,“小姐,二少爷才这么小就来参加诗文大会了。”又不敢多说别的,怕罗信芳教训她非议主子。
罗信芳这次却破天荒的没有教训她,“我也觉得二弟参加诗文大会是年纪太小了些。父亲这次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罗信芳想到父亲平日里在子女面前甚是严肃,连个笑脸都没有,导致二弟小小年纪就行事老成,也不知是好是坏。转念间又想到了早慧的自己,不由在心中喟叹。大概这就是罗家子女的命运吧。
思量间,马车已经到到了清风书院。
今日的清风书院门庭若市。清风书院的山长接到圣驾亲临的旨意,带领众位夫子在正门前亲自迎接圣驾。时辰尚早,清风书院里里外外都已经安排好了护卫圣驾的御林军,给原本风雅的诗文大会平添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由于这次百花宴和诗文大会同时举办,因此世家公子们走书院正门,世家小姐们则走角门。
罗信芳在角门前下了马车,进入了书院。
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迎面跑来一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小书童,向罗信芳求了名帖,看了一眼便道:“原来是罗尚书家的小姐,失礼。”说着目光转向银钿道:“罗小姐,您身边的这位姐姐不能进去,这是这次百花宴的新规矩。”
银钿听了便有些着急,刚想开口说什么,罗信芳抬手制止了她,“多谢这位小兄弟告知。银钿,你去马车上等我吧。”
如此一来银钿心里再着急也不好说什么了。她有些担忧的望了罗信芳一眼,见罗信芳淡然自若,这才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罗信芳对小书童笑道:“有劳这位小兄弟带路了。”
小书童紧忙回了句不敢当,语罢一刻也不敢耽搁,为罗信芳指了去了观锦园的路。
一路上尽是神情冰冷的御林军,如临大敌的气氛让罗信芳也紧张了起来。她想到年幼的罗文谦,只怕他那边的排场比自己这里只大不小,心里暗自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