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双唇微动,终究没能再说什么。
是啊,剑神路寻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八十年前潜江一战,那时的路寻已是花甲之年。
要不是自己师父向自己提起过,他都以为这位剑神早已入土。
“走吧...走吧,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带着老头子我就行。”路寻重新闭上双眼,蜷缩在椅子内。
“反正...呵呵,终究都是虚幻,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有何抱负...都是无用功。”
“老人家,什么叫做虚幻?什么叫做没有意义?”
静立在一旁的林修远突然插嘴,他不乐意了。
什么叫虚幻?什么叫没有意义?这不是在打击无忌的信心吗。
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不想帮忙我们理解,但你落井下石,说风凉话就不对了。况且听起来你还是无忌的长辈。
林修远决定好生和面前这个老头子辩上一辩。
‘我这个祖安状元倒要看看,你个老头子有什么歪理。’
“虚幻...一切都是假的,没有意义,没有用处,什么也改变不了。”
“什么叫做没有意义,没有用处?要是照你这么说,所以人都会死,那他这辈子做的一切都没有意思吗?”
“就说你吧,如果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你八十年前去潜江滩头干嘛?你博取剑神名号干嘛?哦,你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林修远直取要害,他以前与杠精抬扛最喜欢从对方身上找例子,虽然这是一种诡辩,算是特例,不具有普遍性。
但和杠精抬扛的目的是什么?是真正在言语上击败他?让他心服口服?
当然不是。
目的很简单,就是恶心他,狠狠地恶心他;让他有理也说不出来。这才是和杠精抬杠的目的。
如果不是为了恶心人,那抬杠将毫无意义。
我又不是你爸你妈,为什么要说服你?
林修远期待地看着路寻,他希望从对方的老脸上看到尴尬,不悦等等负面情绪。
只要有一样他就心满意足。
但是,他刚才的话好像没有恶心到路寻,后者苍老的脸庞浮现出一抹自嘲。
“没错,八十年前我干的事都是没有意义的,是我吃饱了撑着。因为那时的我还很蠢,愚蠢到居然为了虚假的东西做出无意义的事。”
好家伙,自爆怪。
林修远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这回又遇见老对手了。
自爆怪,顾名思义,在抬杠的过程中先行自爆之举,让对方无杠可抬的进化版杠精,这种特殊品种,先天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还好我抬杠经验丰富,杠精图集齐全。’
林修远大脑飞速运转,迅速从自己的丰富战果中,找到了对付自爆怪的方法。
“既然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你也觉得任何是都没有意义,那你为什么还活了这么久?不还是留恋人间,舍不得嘛。说什么虚假,你不还是舍不得死?”
‘小样,这话看你怎么接。’
林修远暗自得意,自爆怪也得遵循基本法,除非你是个死人,不然总有东西你是舍不得自爆的。
林修远觉得,对于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来讲,没有比生命更能让他在意的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活得越久,越怕死。
君不见,跳楼自杀的多半是年轻人,中年人吗?
“还活这么久...呵呵,我其实...也不想活这么久啊。”
‘不想活这么久?你不会自杀吗?还是说你是水熊虫成精?’
听着老人莫名其妙的话,林修远微微皱眉,看向一旁的无忌,眉头一挑。‘这老家伙咋了,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路前辈,难道家师说的都是真的吗?”
“呵呵,当然...这是天地的诅咒。”
“什么诅咒?”林修远眼角抽了抽,眼神不善,盯着一旁的无忌。
‘你俩还搁这儿玩文字游戏呢?’
“陆地神仙,寿与天齐...修远,路前辈并非不想死。”
“呵呵...什么陆地神仙,寿与天齐,都是假的,虚幻的。”
路寻说完便不在开口,安静地蜷缩在躺椅里,与普通老人别无一二。
“所以你是死不了而不是不想死?”
林修远感觉有些明白了,或许就是死不了的缘故,才让面前的这位老人不再关心世事,消极起来。
有些时候长生并非好事,特别是作为一个短生种,还没来得及适应,身边的一个个亲朋好友便纷纷辞世。
受不了这种打击,将失去一切的痛苦归咎在长生上,从而变得厌恶,消极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这就是面前这位昔日剑神如此消极的原因吗?
林修远暗自琢磨,他觉得自己猜测八九不离十。
身边熟悉的人和物都离开了自己,还未准备好面对长生就独自一人,像个幽灵一般徘徊在天地中,这种孤寂的痛苦确实有可能逼疯一个老人。
想到这儿,他收回来卡在喉咙中的污秽之语。
对着一位失去所有还无法死去的老人口吐芬芳,这样的行为有些恶劣。
“路前辈十分抱歉,晚辈林修远刚才口不择言,还望前辈别忘心里去。”
林修远学着无忌的模样,抱拳行礼。
作为一个三好蓝星青年,要学会知错就改。
路寻对于林修远的道歉只是摇了摇头,这究竟意味着原谅林修远还是别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浑浊的双目扫了一眼无忌,打量了片刻,他把手从衣袍里伸出,干枯的手指夹着一柄小木剑。
“给”他把木剑递给无忌,也不多说,彻底闭上双眼,不再理会二人。
“走吧。”
看无忌还想说什么,林修远拉了拉后者的衣袖,微微摇头,向着他使了个眼色。
面前的老前辈不想再出世,老年人就算是长生不死,顽固这种种群属性多半还是有的,再在这儿待下去前者也不会回心转移。
还给了一柄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木剑,也算占了便宜。
“路前辈,今日多有打扰,晚辈就告退了。”
无忌无奈开口道别,将木剑贴身放好,与林修远一齐离开了破旧的瓦房。
“现在只有靠我们俩了。”
“没有其他的帮手?”
“没了。”
无忌语气低落,他何尝不想再找一些人。
可天底下的大宗师,与他相熟的就那么几个,都折在在上一次的刺杀中了,活下来的也是逃的逃,藏的藏。谁能找到谁。
更何况,自己的藏身之处都被找到,要不是林修远,他自己多半已经死了。其他人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儿去。
看不过去无忌难看的脸色,林修远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前者的肩膀。
“怕什么,你还有我不是?你一个大宗师,我一个小超人,还怕他个劳什子国师。”
林修远迎向无忌看过来的双眼,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抹洁净的光泽;左手笔直伸出,朝着后者竖起一个大拇指。
‘没有人能抵挡青春的热血笑容。’
“修远...谢谢你。”
“哎,我们两个道什么谢啊...真的是,矫情。”
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林修远连忙打断无忌,被一个大男人直勾勾盯着,怪难受的。
“接下来我们去哪都听你的,你路熟...你选。”
“我选。”抬头仰望苍穹,无忌耳朵动了动。
“京师如何?”
“京师吗...我们边走边说。”
拉着无忌,二者相互对视一样,一边闲聊一边向着远处巷道走去。
....
整洁的破旧小屋内,路寻浑浊的双眼透过窗户,目送着无忌二人远去。
“没有用的,什么意义都没有...”
他喃喃自语,看向东方的苍穹。
不知多少年前,那里曾有一座神像从天而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