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分开,一人排众而出。
此人国字脸,面有短须,身材五短,看样貌约莫四十来岁,因混迹沙场之故有不怒自威之感,正是金楼守备总领沈重。
“好贼子,竟还敢来金楼!”沈重见到拔刀而立的商泽忆满脸怒容,咬牙狠狠道。
认识沈重的人都知道,他是前代商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除感激还有敬畏,是前代商帝的忠诚拥戴者,对杀了前代商帝的商泽忆自然是恨之入骨,不然今天也不会擅自带兵过来围剿。
掌着兵权,特别是王城的兵权,做事自当要谨慎,况且新君当立正是杀鸡儆猴立威之时,正愁找不到目标,沈重今日举动是自己撞刀尖上了。没有皇命私自带兵,公器私用无异于谋反,向来是皇帝的逆鳞,正好是个口舌,一旦追究起来必是满门抄斩的杀头大罪,沈重今日敢带兵围剿商泽忆,就是存了以死报皇恩的心。
方才商泽忆对商泽晋还算客气,因为是自己的皇兄,血浓于水,但对于沈重就没那么客气了,一个要来杀他的外人,犯不上还对他笑脸相迎的,他又不犯贱。
商泽忆翻了个白眼,嘲笑道;“有什么不敢的,金楼又不是没来过,大惊小怪。”
沈重是武人并不善言辞,被商泽忆隔应了下他并不作言语反击,比起言语,他更喜欢用刀剑说话,简单又干脆。就见他从腰间举起两把金瓜小锤,振臂一呼:“儿郎们,与我杀贼!”
千人的甲士应声而动,浑身披甲踩着小步缓缓向商泽忆靠近。
重甲步兵为防守反击见长,但也不是没有主动进攻的手段,稳扎合围也是俗称的龟壳战术就是他们主要进攻的手段,凭借身上那层龟壳子的防御能力,从四面围住敌人,然后再慢慢压缩蚕食,虽是简单,却是只有重甲步兵这种特殊兵种才能使用的特殊战法。
对付这种战法最好方式就是不要让他们形成合围之势,重甲步兵的缺点是速度,一般来说没有提前做好陷阱埋伏,面对面对阵时,很难能依靠重甲步兵的龟速将人包围起来,
但只要陷入了重甲步兵的包围,合围之势大成,凭着皮糙肉厚生生消耗,即使是江湖高手最终也只能死路一条。
商泽忆正对重甲步兵,身后一马平川,可进可退倒也不担心,他知道重甲步兵防御能力强,相互之间又能分担招数威力,便不准备蜻蜓点水挠痒痒,出手就是胡说八刀的第一刀,针对这种乌龟壳子的重刀无锋。
胡说八刀是胡八刀所创,总共八刀,每一刀都能针对不同类型敌人,破盾、破快、破奇、破多、破霸、破诡、破一人、破无敌,八刀能破天下之敌。第一刀重刀无锋是以刀作锤,挥刀之间如天峰压顶,千斤刀力传透铠甲,即使有一层乌龟壳子保护,也会被压出内伤不可。
一刀挥就,沈重从容自若,他身先士卒冲于前锋,对迎面而来的刀劲他大喊一声“挡”,便半屈蹲下,从身后卸下一面盾牌挡在身前,其他步兵亦如沈重那般卸盾举盾,袍泽同力挡下这泰山般的一刀。
刀盾相撞,气浪翻涌,沈重便如他名字那样重得可以,简直是扎根地下,稳若磐石纹丝不动。
刚不持久,而且商泽忆境界下降地太厉害,并未发挥出重刀无锋的真实威力,一刀已尽却没伤到重甲步兵什么根基,除了有几个士兵抵挡不住威力口吐鲜血腹内倒地外,其他人都只是些轻伤。沈重从地上站起,他晃了晃一些发麻的手臂,将盾牌收起卡在后背的某个机关处,又沉默地举锤缓缓向商泽忆靠近。
他走得很慢,却极稳,每一步都在有效缩短距离,竟使人产生势不可挡的错觉。
即使是商泽忆的眼界,也不由赞叹一声,天下劲旅的重甲步兵,果然名不虚传。
一刀未有成效商泽忆并不意外,如果重甲步兵这么好收拾那才是见鬼了,要知道金楼的重甲步兵可是与北齐的剑侍齐名的王牌兵种,除了已经死绝的血骑之外,还没有哪个兵种敢说能稳胜于它。
齐国的剑侍六百年前能给当时的白鹿城主白晓造成些麻烦,自己虽然也是白鹿城主,但没有了通明的境界,与白晓修为天上地下,遇到与剑侍齐名的重甲步兵,自然不可能胜得那么轻易。
重刀无锋已经是最针对这些龟壳的手段了,其他除非是能使出第八刀,不然效果也不会比重刀无锋好。
但商泽忆此刻是使不出第八刀的,就算能使出第八刀,也不会豁命浪费在这些小兵的身上,他的性命宝贵,身上可是承担了整个白鹿城的安危的。
幸好身边还有药王江,这些龟壳刀枪不入是不假,但要说百毒不侵那还是做不到的,药王府的毒功,正好就是这些铁皮乌龟的克星。
“这些我搞不定了,要换你来。”商泽忆收了刀,束手对药王江说。
药王江点点头,从刚才到现在他等待已久,手中握拳平举着摊开,拳变掌,手掌中密密麻麻有无数青色的毒虫,显然是药王江刚刚化形的大杀器。
“去。”药王江松手一推,掌心的毒虫便都扑打着翅膀飞起,朝着正前方的重甲步兵铺天盖地而去。
沈重在第一线,比其他人都更早看到毒虫来袭。药王府毒士确实是重甲步兵的克星,无影无形,无孔不入,这一身盔甲又不可能真的毫无缝隙,在此情况之下,护甲的笨重反而成为了掣肘,不仅不能保护他们,反而使他们成为了慢吞吞的目标。
药王府的毒士克制重甲步兵是事实,只是往日药王府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即使有入战场也都是合作的关系,所以从未体验过毒士的滋味,今日遭遇药王府的药王亲自出手,沈重已知大事不妙了。
应对药王府的毒功化形,沈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士兵们都脱了盔甲,凭着灵巧的身法躲闪反击,或许还有一点机会。可他若脱了盔甲,便正中商泽忆下怀,要知道商泽忆的胡说八刀对披着盔甲的他们虽没什么大用,但只要他们脱了盔甲,就能立刻知道传闻中的胡说八刀有多恐怖了。
进退两难,沈重索性以命相搏。
“锤击阵!”沈重大喊,喊完后他便决定以死换死,立地生根蓄力在手,周身能量都进了手中的两把小锤中,其他士兵令行禁止,只听指挥一一照做,当时就见到千把飞锤光彩熠熠,上面颜色流转,有强有弱,显示各人天赋不同。
沈重举锤要投。
这千把飞锤名为锤击阵,是重甲步兵远程攻击的手段,有些像是商泽忆的重刀无锋,讲究以力克敌,是义无反顾以全身能量发之,往往是触之即伤碰之即死,兼之千锤齐发,覆盖范围极广,寻常是无从躲闪。
沈重这是知道自己争斗不过商泽忆,便决定同归于尽,以性命相报前代商帝的皇恩。
沈重正欲投锤,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拦在中间,他一手张开挡下沈重的铜锤,一手执剑划出十字,剑气纵横将飞闪而来的毒虫尽数搅散成纯粹能量,然后消散无踪。
“奉圣上之命,宣三皇子商泽忆进宫觐见。”阻了两边以命互博后,来人收剑归鞘,出口通报圣上之命。
见到此人沈重已经跪下,郑重又颤声道:“臣遵旨。”
商泽忆却有些玩味地看着来人,微微诧异道:“夏东来,想不到你竟晋入道藏中境了,看到源头毁去后你也收到了一份好处。”
夏东来,金楼第一剑圣,道藏中境的绝世强者。
听商泽忆喊他名字,夏东来转身看了他一眼,道:“某家今日的成就确实有受你的好处,不然就凭你伤某集外室弟子,又杀某家入室弟子,即使皇命在身,某家今日也该将你碎尸万段。”
夏东来的外室弟子就是许清印,当年他厮混之时又跟夏东来学过几年剑艺,而他的入室弟子,则是在瑞安被药王江毒死的那名刺客,两人一伤一亡,确实与商泽忆都有关系。
商泽忆可不想对这名剑道大师记恨上,他腆着脸道:“误会误会,您的两名弟子,许清印托我之福当上宰相了不是,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另外那个死在瑞安的可不能怪我,是他自己要来杀我的,我也是正当防卫。您是前辈,不能跟我这个后辈计较,传出去不好听。”
商泽忆说这话是不要脸了,要说前辈后辈的,按年龄来说夏东来确实是长了商泽忆几轮,但要换个角度,天下谁不知道商泽忆是白鹿城主,地位尊崇,也不算是夏东来的后辈。
夏东来冷哼一声,对商泽忆的巧舌如簧他以往就见过,那时嗤之以鼻现在亦是,他剑眉微挑,冷厉道:“与白鹿城主计较,不算见不得人。不过今日某家有正事而来,改日必定上门赐教。”
“四皇子若是无事,就随我入宫吧。”夏东来面无表情,比了个请的手势。
商泽忆哪里不会统一,他这番来金楼,就是为了入宫找商泽睿发兵救援白鹿城,打架什么的都是中途引起的意外,并不是目的,既然受到皇城之邀,也正好省了他很多事,他一扭头,便跟着夏东来往宫门去。
沈重还在跪着,夏东来除了传令之外,没有看他一眼,他却是全身冰冷。
夏东来是商帝的使者,他既已来,便是商帝知道他私自调兵的事了,触动皇家逆鳞,他必死无疑。
他一生忠于商国,从未有过忤逆之举,只是为报恩情,最终还是做了震怒皇家的错事。从调兵开始沈重就知道自己没有可能生还,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唯一念想就是希望圣上能放过他家人。
一人错就一人担,他跪地向北而拜,口述罪状,举锤自破天灵而死。
北边是金楼皇宫,那里有一座白塔耸立人间。
白塔之顶有一人身着五龙金服,五龙皆有五爪,在龙袍上随风猎猎作响,几乎要破空而去。
年轻的商帝在塔顶俯瞰芸芸纵生,满怀深情又如视草芥,他的目光从沈重身上离开,落在一道与他极为相似的身影上,口中轻声囔囔:“既然已经说好你取江湖,朕取天下,你又何必回来?明明已经逃脱了父皇的棋盘,朕与林子期的天下棋局,你为何又要进来?”
“皇弟啊,朕现在是商帝。”
一声幽幽叹息,注定无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