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题记
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跪坐在地上,看着皱纹沟壑纵深的孟婆,又看了一眼一身红色嫁衣的红药,才慢慢道来:“我名叫耶娘,是大庆国耶将军的小女儿,去年三月份,我随父亲南下,在杭州西湖遇见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他叫杜郎,我对杜郎一见钟情,杜郎对我也是心生爱慕。在杭州的那段日子,只要父亲一出去办公,我准偷偷溜出来见他;渐渐地,我们两人对彼此的情愫越来越浓,但这时,离我回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杜郎害怕从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便提出要去驿馆拜见我父亲的建议,请求父亲把女儿许配给他。”
红药听得全神贯注,而孟婆则是面无表情。
耶娘伸出长袖轻轻的擦了擦重新流下的泪珠,接着说:“我爹见到他之后,对他甚是满意,抓着他聊了许久,我们本以为父亲会轻松答应二人的婚事,却没想到在父亲问到杜郎的家世时,父亲脸色阴霾,甚至隐忍着巨大的怒火,当即就拒绝了杜郎的求亲。”
“我跟杜郎对父亲突然发生的变化,深深不解,而我也对父亲产生了极深的幽怨,我气不过父亲突然转变的态度,便当场就跟他顶撞起来,父亲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一气之下,冲出了驿馆。”
那次提亲遭到拒绝之后,耶将军便把耶娘囚禁在驿馆,每天都有下人在门口把守,禁止她私自出去,直到他们离开杭州时,她才获得自由之身。
对爱人的思念,让她日夜不寐,辗转难眠,身体也在每况日下,短短几日,便清瘦不少;哪怕后来回到京城,父亲也是将她禁足,偶尔一次的出行上街,也必须有人在后面跟着,虽然以前也有丫鬟下人跟着,但目的已经变了味。
曾经的保护变成了现在的监视。
在耶娘被囚禁的日子,杜郎几乎每天都来驿馆探望,他希望用自己的真心来打动耶将军,然而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两个不明所以的相爱之人,日夜兼受相思之苦。
杜郎在得知耶娘回京的消息后,便紧锣密鼓的收拾行李,打算追到京城去;面对父母的询问,杜郎也并未告知真正缘由,只说是在京城做官的朋友邀他游玩,他现下正是闲暇之时,便决定赴朋友之约。
杜郎到达京城之后,随便找了一家驿馆住下,便开始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他到处打听耶将军的住址,最后,在一位摊位老板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让他日思夜想的地方。
当晚,他就退租了,在耶将军府附近又重新找了处地方住下,以方便日后去看望耶娘。
耶将军似乎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早就料到他会从杭州追到京城来,所以便事先跟府里的下人吩咐好一切。
于是,杜郎第一次拜谒,吃了闭门羹,第二次拜谒,吃了闭门羹,第三次拜谒,吃了闭门羹……
接二连三的拒绝,虽然让杜郎焦急、担忧、难过,却并没有打消他的积极性,他继续上门拜访,继续遭到拒绝,一次又一次,一日又一日……
见得次数多了,门童也渐渐对他熟络起来,开始心疼这个痴心的青年。
杜郎第一次拜谒被拒绝时,耶娘并不知晓,也并未听到府内人谈起有杜姓人家来拜访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间听到两个丫鬟在偷偷地议论一个从杭州来的青年才子,每天准时准点来到耶府,只为见上一面耶家的小姐。
耶娘知道此消息后,既心生感动,又心疼杜郎的委屈。
她瞒着父亲,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每天一等父亲出去上朝,她便偷偷溜到大门那儿,起初,她并没有见到心上人的身影,就在她心情低落地转身离开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自此,耶娘和杜郎便每日相约在耶府门口。
她多次请求门童,允许她出门,并且答应她不准将她和杜郎见面的事情告诉耶将军,门童一边觉得为难,一边架不住小姐的威严,最后只得答应她的要求。
于是,耶府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一幅画面,一对男女以门槛为界,分别坐在门槛的内外侧,女孩的俏脸上始终挂着开心的笑容。
这幅画面虽然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让人感到十分温暖。
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都陪在心上人身边,哪怕只是静静的看着彼此,不说一语,也十分美好。
有时候,杜郎为了讨得心上人开心,还会专门送来一些小玩意儿,也会给她带来可口的糕点;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却是幸福的见证。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之后,耶将军在街上听到一些有关府上的风声,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百姓口中所说的青年男子是谁,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同样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回到府中。
某日,他把耶娘叫到身边,一边跟她下棋,一边跟她闲聊。
耶将军发现,耶娘胖了,比回京城之前圆润了许多,这本是一件好事。然而,耶将军的心中却燃烧着大火。
有一天上午,耶娘向耶将军请示,希望他能准许自己出门,出乎耶娘意料之外的是,一向说一不二的父亲竟然同意了她的请求,耶娘一边因即将见到心上人而感到激动,一边因父亲的爽快而感到纳闷和奇怪。
或许是父亲想开了吧,觉得女儿长大了,不能一直这样禁足下去,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让人笑话的。耶娘如此安慰自己道。
一切都毫无征兆,一切又都在预料之中。
耶将军在一家酒楼抓到了偷情的两人,他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耶娘一记狠厉的耳光,耶娘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嘴角挂着一注鲜血。
杜郎爱妻心切,急忙蹲身查看耶娘的呼吸。
耶将军脖颈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瞪着杜郎,狠厉的眼神让每一位在座的食客都畏惧三分,然而,杜郎并不惧怕,他迎难而上,竟然再次说出了求婚的事情。
底下一片唏嘘声。
耶将军根本没有理睬杜郎,他直接将耶娘抱走,杜郎忙上前去追,却被几个士兵拦住去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又无可奈何。
父女俩从酒楼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耶娘这次也被彻底禁足,不得出闺房一步,而痴情的杜郎则依然日夜守在耶府门口。
父女俩之间产生的裂缝也从这一次事件之后,变得越来越大。
后来,杜郎写下一封信,托门童交给耶娘。
某日夜晚,耶娘按照信上的约定到达了指定地点,她在一处河畔,果然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杜郎将她拥入怀中,两人的脸上均流着悲伤的泪水。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
原来她的娘亲并不是生病去世的,而是被自己的好闺蜜亲手害死的。
两人的娘亲在年轻时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但男人只爱她们当中的其中一位女子,另一位女子因爱而不得和极深的嫉妒和幽怨便对二人产生了恨意,这种恨意在他们结合之后愈发强烈。
终于,在产下耶娘的那一天,杜郎的娘亲对她痛下杀手,活活将她掐死,之后便逃离京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以后,耶将军便发誓,此生必要报杀妻之仇;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他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和内心的愤怒便不可遏制地喷发而出。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当初的信誓旦旦那般,去报杀妻之仇。
杜郎问她,是否恨他,耶娘摇了摇头,她告诉杜郎,那时他还未出生,此事与他无关;但她无法原谅他娘亲做下的事情。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他们深知此生已无缘结为连理。
又过了些时日,他们给各自的家人留下一封书信后,便双双跳入河内。
“我到了阴曹地府后,却始终没有找到杜郎的身影。”片刻,耶娘又低声道:“他可能被人救上来了,这也是一件好事。”说完,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孟婆看着泣不成声的耶娘,深深地说了一句。
“阿婆,这是什么意思啊?”红药问道。
孟婆并没有回答红药,看向耶娘继续说道:“姑娘,你的故事很感人,但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杜郎已经被人救活,而你却在阴间,你们两人阴阳相隔,终究是要错过;即使能让你还魂,只要横亘在两家之间的仇恨还没有化解,你们也无法真正幸福下去。”
耶娘无声的流着泪。
“你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徒留的只有伤悲,为何不放下过去,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
“耶娘,我觉得阿婆说得对”。
“如果投胎转世,我希望能到一个和平的世界,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相亲相爱;而不是像我这般,相爱却不能厮守。”
耶娘却不知道,即使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也无法保证就能厮守一生。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耶娘喃喃自语,随后,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仰头一饮而下;碗中见底,耶娘踏上奈何桥,飘飘然向云踪深处而去。
踏桥的那一瞬,红药从耶娘眼角看到了两行清泪。
“阿婆,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们两人的爱情并不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啊,他们明明见过许多次的。”
“他们的爱情就像彼和岸的一样,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他们穷极一生,都将有缘无分,有分无缘,是谓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