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田俊贤回头的功夫,雪盈小姐擦去了眼眶的泪珠,整了整衣衫,开口道:“先生怎么到这腌臜之地来了?”
白胡子老头今日并未拿那幌子,穿的仍是那见白布长袍,也不答雪盈小姐的问话,而是反问道:“经昨夜一场,姑娘你也该明白我所说非虚吧?”
老头昨日里给雪盈算命时,看透了雪盈小姐结交修道之人的意图,乃是要学那些人的修炼法门。不过老头昨日就说过,那些所谓修道之人会的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都是无能之辈。
雪盈小姐知道,老头此时所说的正是这事。
和白胡子老头说话时,雪盈小姐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有礼有节:“先生所言果然真知灼见,不过想来先生此来不会是专门为了取笑小女子吧?”
雪盈小姐原也知道这些来往之人并无真正的高手,但别无他法,这也是无奈之举。话虽如此,但昨夜被壮汉一番搅合,雪盈小姐真正意识到,这些年的辛苦确实都白费了,再加上被老头一语点破,萦绕在心头一整晚的酸楚瞬时快将雪盈击倒。
白胡子老头也不理会雪盈话里的针芒,接口说道:“姑娘如此白费功夫,报仇之事,怕是无望。”
“不知先生有何高见?”雪盈心里狐疑眼前这位或许并不简单,顺着楼梯一步步下来,走到了院中两人面前。
白胡子老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拿眼一瞧旁边站着的田俊贤,问道:“此是何人?”
田俊贤接话道:“我是她……”
还未说完,话头便被雪盈打断:“他是我同乡之人。”
白胡子老头明显知道两人关系绝不仅仅如此,但也并不刨根问底,道:“楼上还睡着一位吧?”
“是有一位。”
“法音不传六耳,且让这位在此歇息,你我换个地方说话。”白胡子老头说完,率先出了门而去。
雪盈跟着白胡子老头也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本能的回头深深看了田俊贤一眼,并未说什么,随后便出了院门,追着白胡子老头而去。
两人走后,田俊贤一心认为雪盈还回来,便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安静的等待。半个时辰后,天色逐渐大亮,田俊贤心里开始焦急,不停的在院中来回踱步,但却始终不见二人回来。
直等到晌午,终于耐不住心里的焦急,出门来看,哪里还有二人的踪迹,只有门外白墙上留有几个字:
阿哥且回,妹若侥存,自有相见之日。
田俊贤心知雪盈小姐已经远去,不再回来了,手指轻轻抚摸着墙上秀丽的字,这八年来找寻雪盈的酸楚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心头,再也忍不住一下跪在了地上,先是低低的抽泣,随之哭声越来越大,这得而复失的不甘和对雪盈的挂念全部便成了泪水,流的满脸满襟,引的街道里来来往往的人都驻足观看。
就在田俊贤哭的最激动的时候,富商也醒了过来,听门外一个男子哭嚎的如此惨烈,便从楼上下来,出了院门,见昨晚所见男子跪坐在地上泪水横流的哭嚎,再看墙上留下的字,心里便明白雪盈不知何处去了,也明白了两人牵扯颇深。忽然觉得对田俊贤感同身受,但富商毕竟心里早有准备,不至于和田俊贤一样。最后伸手拍了拍田俊贤的肩膀,怀着一肚子的怅然,迤逦而去了。
……
雪盈小姐芳辰后的第二日,天苍河上恢复了往日的样子。除了少数人还在谈论花魁雪盈的风光无两和富商的大手笔,以及惋惜着那么多的花枝招展的姑娘都变成了红粉骷髅,大多数人早已埋头在自己的生计里,无暇他顾。
对普罗大众来说,热闹也只是日常生活的一个调剂,热闹过后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秦渡下游不远处,天苍河上船来船往,满载货物的巨轮排着队有秩序的来来往往。走在前头的船只上,一个年轻小伙站在船边,往下褪了褪裤子,刚准备要将一泡热尿添在河里,迎着河面上刺眼的日头,忽然瞥见河面上成片的东西在上下晃动,河水的颜色也有些异常,不由的大声嚷嚷了一句:“蒜锤,快来看!快来看!”
被他呼喊的这个男子和他年纪相仿,个不高,还挺粗壮,更不协调的是,脑袋奇大,比肩膀还宽几分,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立着的蒜锤,也不知是谁与他玩笑起了个头这么叫他,这么一叫便传开了,后来大家便都叫他蒜锤,反而将他本名忘了。
“蒜锤”应了一声,趿拉着走到年轻小伙身边,还没往河里看,先一脸嫌弃的瞥了小伙一眼,说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先把裤子穿上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小伙才发现自己的一泡尿还没尿,脸也不红,也不在乎蒜锤在旁,边往上游河水里眺望,边催促蒜锤也快看,同时就在初夏的暖风里将尿撒进了天苍河。
一泡尿还没完全尿干净,裤子还没提起来,浅红色的河水里就到了船的周围,等两人看清,伴随着一下涌上来的恶心,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还在滴答的尿液将小伙的裤子湿了一片。
两人的异常引起了同船原本正在博戏的几人的注意,一个个抬着下巴扭头往河里瞧,这一瞧,几个人都呆了,连跌带爬的奔到船边,扶着船帮看向河里。趴到近处再看,冲击比刚才更大,惊呼声顿起,还有好几个人哇哇的吐了起来。
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今日河上漂着许多的破碎尸体,昨日里秦渡河面上被壮汉毁了的那些彩舫上的男男女女,如今支离破碎的漂在河面上,顺着滚滚河水一路漂了下来。还带着碧玉手镯的胳膊、翻着肠肚的半截身子、少了半个脑壳的头颅,混在浅红色的河水里,随着波涛上下荡漾。
这只船上的动静惊动了周围的船,一下子传了开去,整条河上大大小小的船一时间都躁动了,惊呼声、呕吐声此起彼伏。这些船都已被尸体和被血水染红的河水包围。
蒜锤本是个粗人,这些年行船,也亲眼见过身边的人死了好几个,河上漂来的无名死尸也都见过,不过那都是些完整的人,最多被水泡的发白,带着些腐烂,一时间如此多的碎尸混着鲜血围了整个船,这还是人生头一遭。
身边那些不争气的伙计一个个趴在船帮上吐的稀里哗啦,听那声音就让人恶心,可何况还能看见他们满嘴满鼻子的往外喷洒中午刚吃下的五谷。
年轻小伙这时也趴在船帮上扶着胸口不停的干呕,呕的胆汁都快吐了出来,身体也不断的向前,快掉进了河里。原本坐在地上的蒜锤强自压着恶心,也不站起来,跪着挪到小伙背后,拽着了小伙的衣服后背,生怕小伙掉进河里。
不挪过来还好,这一挪过来,离着旁边呕吐的伙计近了,一股带着极浓的腥臭的胃酸的味道扑鼻而来,蒜锤强压着的恶心再也忍不住了,使劲拽了一把小伙,自己趴在船帮上也哇哇吐了起来。
年轻小伙刚才直觉得空空的胃里仍然翻江倒海的,已经吐的没有了力气,身体软软的正要向河里滑下去,幸得蒜锤拽了一把,“刺溜”一下仰回了船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抓着船帮歪着头强忍着干呕的欲望。
干呕的欲望还没压下去,便觉眼前一闪,紧接着脸上一热,旁边蒜锤的身体软哒哒的倒了下来,跌在了自己的脚边。只有身子还在抽搐,脖子以上,头已经没有了。
小伙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大脑都不转动了,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抽搐的蒜锤,在别人的惊呼声中,半晌才回过神来,伸出几根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抖成筛糠的手指上都是鲜血,才明白过来,蒜锤死了,蒜锤的血喷了自己一脸。
宽阔的河面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大船上惊叫连连,人人往船中间挤,小船更是在河水里摇摇晃晃,不少已经翻覆在河水里,船上的男女掉进河里,在水里挣扎,慌乱的想抓住任何东西离开水面,但挣扎了几下便随着一声惨呼被拖进了水里。
东海之中前来跃龙门的鱼群来了,从秦渡漂下来的一条条尸体,正好成了鱼群的美餐。为了争抢这些美食,鱼群里出现了骚乱,争夺撕咬大打出手,一时间一里多长的天苍河水全部变成了红色。
水面上漂着的尸体已经满足不了这些胃口大开的东海巨兽,不知是谁开了头,其他巨兽便纷纷将巨口獠牙对准了伸着脖子呕吐的人群,甚至最后主动攻击船只,大部分小船都是被这些巨兽掀翻在河里,船上的人自然便成了它们的果腹之物。
抛洒了全部货物才得以逃离回秦渡的两只大船,一到秦渡,再次在秦渡掀起了风潮,不少牵挂家人安危的百姓哭喊着一路沿江而下,等看见事发之地时,河面上只漂着满河的破烂木头和零零散散的碎肉,一片狼藉。东海的水族已经离开了,鲜血染红的河水还在慢慢悠悠的往东面而去。
几天时间消息便传遍了天下,东海的水族迎河而上了,连着它们吃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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