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
“同意吧,先生,同意吧,这件事对您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就是去杀掉一个笨蛋巨人罢了。要您去干这件事的,是高贵而且了不起的米戈米公娜公主,她是埃塞俄比亚大米戈米公王国的女王。”
唐吉诃德说:“管她是什么人呢,我做事就是尽义务,凭良心,照我干的这一行的规则办事。”
说过,他转向那位姑娘说:
“请起身吧,小姐,我同意你这个举世无双的漂亮姑娘的请求。”
那姑娘说:“先生,我求您的事是这样的,有个奸贼无法无天,篡夺了我的王国。请您马上跟我走,我到哪里,就请您跟到哪里,而且,在您替我报仇之前,请答应我不去干其他的冒险事。”
唐吉诃德说:“小姐,这一切我全同意。因此,从现在起,抛开深重压迫着你心头的沮丧,不要萎靡不振,要拥抱新的希望。靠上帝保佑,靠我的力气,你可以恢复你的王国,重登你的祖先的宝座,那些奸贼们胆敢反对你,又能奈你几何呢?我们就赶紧干起来吧。拖延往往隐藏着危险,常常使宏大计划毁于一旦。”
公主,对唐吉诃德感激不尽对他的慷慨行动感谢了一番,便要吻骑士的手,不过,他毕竟是骑士中最谦恭有礼的,怎么也不答应。他轻轻地将她扶起,恭恭敬敬地同她行了个拥抱礼。然后,他喊桑丘为他披上盔甲。桑丘一听,马上取下那些像战利品一样挂在树上的盔甲,替唐吉诃德披挂好。这下子,斗士已经全副武装了。他说:
“来啊,我们走吧,去为这位被夺去权利的公主报仇!”
理发师到现在还一直跪在那里,他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来。还有,他还得千方百计让胡子不掉落下来,万一胡子掉下来了,他的脸马上就会现原形,而他们的整个计划,也会顿时泡汤。不过,唐吉诃德此时正忙着披挂,理发师也便趁机站起身来,用一只手搀扶公主,与唐吉诃德一道,把她扶上骡子。唐吉诃德随后也骑上驽骍难得,理发师也上了坐骑,只有可怜的桑丘步行了,这又使他想起丢失灰驴儿的事,不免又长吁短叹一番,不过,见主人已经踏上了通往帝王之路,这一切苦恼他都能耐心忍受。唐吉诃德将和这位公主结婚,对此他是深信不疑的。结婚后,他的主人至少能当上米戈米公国的国王。不过,一想到主人管辖的地方是黑人的地面,因此,他将来自己所要管辖的人也一定是黑人。
想到此处,他心里就感到难过。不过,他马上又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心想:“我封地上的百姓是黑人,这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只要将他们装上船,运到西班牙,一到那里,我就可以找人把他们买下来,我一手交人,一手拿现金,这样一来,我可以拿到大把大把的钱,把钱拿去买个官职,安安逸逸地过上一辈子。要是没有手段,那就只好见鬼去了。只要我不像有的人那样书呆子气十足,再加上我的脑袋瓜又好使,一转手,我就能得个十万、三十万的。不管他们多么乱七八糟,也不管他们有多大多小,我得全部把他们卖掉。他们再黑,我也要把他们变成白的、黄的。我想,我还是有办法的。”桑丘就这样一边艰难地往前走着,一边在心里轻松愉快地盘算着,也就把步行的艰苦全忘记了。
卡迪纽和牧师在树丛里看到这一切,想同他们一道走,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亏得牧师有个会出点子的脑袋,终于想出了一个应急办法。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剪刀,一眨眼工夫便把卡迪纽的胡子剪去,他又脱去自己身上的黑大氅和一件颜色黯淡的骑装,全给卡迪纽穿上,而他自己则只穿着紧身上衣和马裤。这样一来,卡迪纽完全变了样,就是去照镜子,恐怕他自己都会认不出自己了。化装完了,他们便走上大路,在那里等着他们,因为唐吉诃德他们走的路崎岖不平,骑着牲口走还不如步行快。等到唐吉诃德他们走近了,牧师对着骑士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就像在看看是否认识人家那样。接着,他又装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张开两臂,朝唐吉诃德迎了上去,他叫道:
“啊呀,骑士道的楷模,我高贵的老乡唐吉诃德?台?曼查呀!上流阶层的精英和佼佼者,落难人的保护伞和大救星,游侠骑士的典范啊!找到您真使我太高兴了!”
说着,他一把抱住唐吉诃德的左膝盖。唐吉诃德见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崇拜者,很是得意,他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终于,他想起来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牧师,忙着要下马,可是牧师一把将他拦住。唐吉诃德说道:
“尊敬的牧师先生,请您别让我骑着马,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却要步行,这成何体统!”
牧师说:“先生,您无论如何该骑马。阁下请高高兴兴地坐在鞍上吧。每天,您那了不起的武功是骑在马上取得的,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冒险也是您骑在马上干出来的。对我这个区区教士,只要能坐在随便哪位的鞍后,就是莫大的荣幸了,我会感到骑着贝加索飞马或摩尔人穆扎拉盖的斑马一样,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对了,这个著名的摩尔人此刻着了魔法,还在可怕的苏雷玛大山洞里躺着呢。”
唐吉诃德说:“说实在的,学士先生,我可没想到这些。不过,我想,这位公主小姐会给点面子,吩咐她的侍从把座位让给您;如果他的骡子能骑两个人,您也可以坐在他的身后。”
公主说:“我看行,而且我知道我这位侍从用不着吩咐就会把鞍子让给您的,他有礼貌、有教养,有骡子可以骑,他是不会忍心看牧师步行的。”
理发师说:“那当然。”
说着,理发师下了骡子,把鞍子让给牧师,牧师也就不再推让,坐了上去。不过,运气也够糟糕的,那骡子原是雇来的,当理发师刚刚坐到牧师的身后时,骡后腿空踢了两三下,要是踢在尼古拉师傅的脑袋或肋骨上,他准会因这番寻访唐吉诃德而一命呜乎。然而,他还是被掀翻在地,而那部胡子也在他掉地时落了下来。他马上知道出事了,赶忙用双手护着脸,大喊大叫说他的颚骨摔断了。唐吉诃德吃惊地看到一大把胡子落在地面上,既不连着下巴,也没流血,便说:
“天哪!真是令人惊异的奇迹!这一事故把他的胡子巧妙地全拔了下去,就像理发师割下来一般。”
牧师意识到他们会有被发现的危险,赶忙抓起那部胡子,向理发师跑了过去。理发师正躺在地上,哼着、叫着,说痛得厉害。牧师把他的脑袋抢在怀里,口里念念有词,说是在念什么能粘胡子的咒语,接着巧妙地给理发师安上胡子,只见那侍从又像原先一样满脸胡子了。唐吉诃德一见,马上来了兴致,要牧师得便时把咒语教给他。他相信咒语一定还有别的用途,因为胡子掉下来了,皮肉却一点也不受损伤,现在又能把胡子装上去,肯定,这么快就能将胡子装上的咒语在别的场合也会有用的。一切又都恢复正常,大家却要牧师先骑在前面,另外两人轮着骑,不骑时便步行,他们离前面客栈约莫还有二里格路。这样,唐吉诃德、公主及牧师都骑着牲口,而卡迪纽、理发师及桑丘三人步行。唐吉诃德对那位落难的姑娘说:
“小姐,该走哪条路,就请指示吧,我们无不从命。”
牧师不等她回答,便抢先说了话,他想,这样一来她就能回答得更恰如其份。他说:
“公主,请问您要把我们带到哪一国去呀?是不是要到米戈米公国去呀?要不是您想到那里去,我们还不知道世上会有这么一个国呢!”
听了牧师的这一暗示,她马上明白了牧师的意思,便说牧师说得对。
牧师说:“这么说,到您那里去得路过我的家乡,从我的家乡那里,我们可以直接取道到咖太基去,到了咖太基,坐船就方便了。要是顺风,天气又好,不到九个年头就可以抵达美欧娜大湖——我是说美欧底台斯大湖,从那里到你们国家大约需要一百天的路程。”
那位小姐说:“先生,您肯定说错了,我从离开自己的国家到现在还不到两年的时间,而且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好天气,可我还是到了这里,而且到现在事事顺利,还见到了我一心想见的鼎鼎大名的唐吉诃德?台?曼查。我一踏上西班牙,便听到他的大名,他的丰功伟绩,这就使我想找到他,想得到他的保护,想靠他的战无不胜的勇气为我主持公道。”
唐吉诃德说:“别再多说了,小姐。饶了我吧,我可不愿听到人们恭维我,我最深恶痛绝的就是那些近乎谄媚的话语。您的话还是留给更有名望的人吧,这些赞美的话实在教我的耳朵受不了,我要尽力回避这样一些赞扬。我斗胆想要说的话是:我有没有勇气,我是不是竭尽全力为您效劳您就等着瞧好了,我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因此,先把这些事丢到一边去吧,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说。我倒想请问这位可尊敬的牧师先生,怎么独自跑到这里来,连随从都没跟一个,而且身上的衣服又这么单薄。说实话,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感吃惊。”
牧师说:“我几句话就可以说明白。告诉您吧,我们的朋友,理发师尼古拉斯跟我一起到赛维利亚去取一笔款项,那是我的一位亲戚从非洲给我寄来的,他在那里已定居多年。那笔钱数目不小,七万多,成色又好,您可以想象得出,这笔钱非同小可。我们从这一带经过,碰到了四个拦路的强盗,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抢劫一空,甚至连胡子也抢,因此,可怜的理发师只好戴上假胡子了。”牧师又指着卡迪纽说:“您看那边那位年轻的先生,那些人剥去了他的衬衣后,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这一带的人都说,抢劫我们的是一伙流氓,本来要把他们配到海船上去服苦役,结果在离此不远的一个地方,被一个人单枪匹马给解救了。这个人很有胆量,他不顾押送囚犯的国王的军官和卫兵的阻挡,把他们全放了。肯定,那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跟那些囚犯一样是个坏家伙,因为只要任何有点理智或诚实的人,就不会把狼放到羊群里,把狐狸放到鸡群里,把苍蝇放到蜜水里。他这样做,就是妨碍公共正义的执行,是对国王的不忠,也削弱了海上划船的脚力,是对国王的谋反,他与官员为敌,蔑视法律,使安静了多年的神圣兄弟会又忙乱起来。最糟糕的是,他危及自己的生命,也危及今后的灵魂的拯救。”
桑丘早已把他的主人释放一群囚犯的事同牧师讲了,因此牧师也便借此机会对这件事大肆指责,看看唐吉诃德会有什么反应。但见骑士听着牧师的话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是不敢承认他就是那个释放囚犯的游侠骑士。
牧师接着说:“总之,使我们落到这种地步的就是那些人,原上帝大发慈悲,饶恕那个释放囚犯的人吧,那些囚犯,本该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