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
理发师说:“怎么,桑丘,你别想用花言巧言就把我们搪塞过去。要是你不告诉我们你的主人在什么地方,我们会认为你把主人杀了,还抢了他的马。因此,要么就跟我们说说你把你的主人丢在什么地方了,要么我们就把你抓起来。”
桑丘说:“看看你说了些什么!你知道,我是不会害怕的。我既不是盗贼,也不是杀人的家伙。我没杀过人,别人也没杀过我。我让各人自己去碰碰自己的运气,或者由上帝去作主。至于我的主人,我让他在那边的山里去跳跳蹦蹦,去苦修,这正遂了他的心愿。”
说完这些,也用不着别人再请求,他便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全说出来:他主人目前在做什么事呢,他们所有的历险呀,他的主人怎么派他捎信给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也就是洛兰索?戈丘艾罗的女儿呀,他的主人又是怎么样深陷在爱情之中呀。听到这些详细情况,牧师和理发师大为惊愕。他们虽然很清楚唐吉诃德疯了,可是疯到了这种地步,疯得这样奇怪,这使他们越来越感奇怪。他们希望桑丘把那封信拿给他们看。桑丘告诉他们,信写在记事本里,而且他的主人还吩咐他一到前面村里便找人端端正正誊写在纸上。牧师答应亲自替其认认真真誊写。
桑丘于是把手伸到怀里要掏记事本给他。可是他摸了好一阵子,就是什么也没找到。他又找呀找呀,即使找到世界末日,也是不可能找出来的,因为他离开唐吉诃德时根本就没拿那个本子。这使桑丘大冒虚汗,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他把所有的衣服都找了个遍,又把所有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还再把手伸到怀里又一阵乱摸,最后只好相信身上没这个本子。他边破口大骂边用力跺脚,大骂自己像个疯子,他双手从下巴处乱揪自己的胡子,他还打自己健忘的脑袋,打肥厚的脸颊,一下子把鼻子打得流血。牧师和理发师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他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地惩罚自己。桑丘说:
“我活该这个样子,我真是个傻瓜,一下子就丢了三头驴子,这些驴子至少值一个城堡。”
理发师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桑丘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把那个记事本丢了,里面写着给杜尔西内娅的信,还有我主人画了押的交换票据,票据是给他的外甥女的,要她把家里的五头驴子给我三头。”
接着,他又跟他们谈他自己的驴子是怎么丢的。牧师一听,便安慰他,答应从他的主人那里弄到一张写在纸上的交换票据,还说写在记事本上的交换票据不正式,人家是不会承认的。
听了这句,桑丘才来了点精神,告诉他们,既然如此,丢了给杜尔西内娅的信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他几乎能死背出来。
理发师说:“那么,请你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可以把信写下来。”
为了追忆信上的话,桑丘好半天没说话。他一会儿抓抓自己的头,一会儿着力在一只脚上,一会儿又着力在另一只脚上,他时而望望天空,时而看看地面,嘴里把一个手指头咬进了好半截。牧师和理发师等得不耐烦了,他这才开了口:
“天晓得,学士先生,要是我能记住这封讨厌之极的信,那么,魔鬼就不成真魔鬼了。不过我真记住个开头:‘至高无穴的小姐。’”
理发匠说:“你该说‘至高无上’或者‘非凡无比’。”
桑丘说:“对,对,你说得对——不过,请等一会,啊,我想,接下来我记得是——啊有啦,我记起来了——那些受了伤的,需要睡觉,送您一把短剑——他自己也需要——去刺进他的心——受伤的人吻您小姐的手——最后,经过很多次的嗯嗯呃呃之后,又说——最甜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他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扯了一大堆,除了什么虚弱呀、救命呀、沉没呀,别的我都听不懂,最后他写上‘至死是您的哭脸骑士。’”
牧师和理发师对桑丘如此好记性很是满意,他们还要他再把信背上两三遍,好让他们也牢记心中,再写出来。桑丘背得很随意,每次他都作了些改动,加进些东西,就像第一次那样,笑话百出。接着,他又向他们讲了主人的其他事情,不过,对他被兜在毯子里抛甩一事却只字不提。他还告诉他们,要是他能从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那里带好消息回去,他的主人就要开始设法去做皇帝,或者至少做个国王。他说,这是他们两人商量好了的。毕竟,他主人要成为皇帝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他勇猛,手臂有力。
当了国王后,他的主人将把王后的宫女配给他做老婆,而且那宫女还是一大片土地的继承人,那是大陆上的,不是什么海岛河岛,他现在对海岛不喜欢了。可怜的桑丘讲述这一切时是那么一本正经,那么充满感情,他还时不时地拭拭鼻子,捋捋胡子。此时,牧师和理发匠比过去更感惊奇了,他们想到了唐吉诃德的傻气居然也影响到这个愚蠢而又轻信的家伙身上。不管怎样,他们认为欺骗他没什么不好,毕竟这只是件无害的幻想,这件事毕竟使他们快活了一阵子。因此,那两人便要桑丘为主人的健康、长寿而祷告,很可能有那么一天,唐吉诃德真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当个皇帝,至少当个大主教或相当于大主教一样的人。
桑丘说:“不过,请问博士先生,要是我主人不想做皇帝,倒要做大主教,那时,我们的游侠大主教会给他的侍从赏什么东西呢?”
牧师说:“噢,过去总是赏间牧师住所,或者赏个闲职,或者一个相当的牧师的有奉职位,或者赏个教会执事,还有圣坛上的收入及其他外快,这样总收入也就够可观的了。”
桑丘说:“那么,侍从得是个单身汉吧?至少,得在做弥撒时做个帮手。这样一来,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个已结婚的人了。还有,我连字母表里的第一个字母都不认得。要是我主人不按照游侠骑士的规矩去做大皇帝,却要做大主教,我该怎么办呢?”
理发师说:“桑丘朋友,别为那件事急了。我们会跟他谈谈这件事的,我们要劝他,甚至从良心这一点出发,要他做大皇帝,不要做大主教。他做大皇帝会要好些,因为他的勇气比学识强些。”
桑丘说:“对呀,我的想法跟你的一样。当然,他脑瓜好使,我敢说,不管干什么,他都行。还有,我要做做祈祷,让上帝指引他去做最合适的事,这样,对他对我都是最有利可得的。”
牧师说:“你讲得真像个聪明人或者一个好基督教徒讲的。不过,目前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想方设法让他放弃这种他已经进行的严格的但却毫无收益的苦修。我们还是先进客栈里去想一想吧。我想已经到了吃饭时分,我们也得吃点饭。”
桑丘说:“你们两位要进去就请进吧。至于我,我倒愿意呆在外面。以后我再跟你们说说我为什么不进去。不过,请你们弄点热东西来给我吃,给驽骍难得也请弄点干饲料来。”听桑丘这么说,他们两个便进了客栈。过了一会,理发师给桑丘送来些肉,又进去同牧师一起商量该怎样计划。最后,牧师想出了一个似乎很可行的紧急措施,而且也适合唐吉诃德的脾性。这个办法就是他自己打扮成一个少女游侠,而理发师也要换衣服乔装成这个少女游侠的侍从,或者是给绅士带路的。牧师又说:
“打扮好后,我们就到唐吉诃德那里去,我呢,假装遭了难,求他帮忙。作为一名勇敢的游侠骑士,他不会不答应的。我就说有个叫假骑士侮辱了我,要他替我报仇。用这个办法,他会跟着我走。我的脸上要蒙上面罩,要他在替我报仇雪恨之前,先不要要求我取下面罩,也不要问我的情况。这个钓饵会起作用的。我敢保证,用这计策,我们会套住他,把他带回家乡。一回到家乡,我们再设法给他治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