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
唐吉诃德说：“讲得对，桑丘。你讲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游侠骑士先得花点时间在世界各地冒险，经受考验，等到他取得赫赫战绩，威望大振、远近闻名时，再投奔哪个大王，在朝廷里做事，这时，那里已经久闻他的大名了，他也就会受到这样的欢迎：那骑士一进城门，就看到人们正在等着欢迎他，一下子，他就被钦佩他的人群包围住了，人们指着他，叫喊着：‘看呀!那就是太阳骑士’，或者说：‘那是魔鬼骑士’，或者是其他名号的骑士。他们还会说：‘就是他，他单枪匹马打败了一个号称‘神力常胜骑士’的大巨人布洛加布鲁诺。’‘这就是破魔法解救波斯国玛梅鲁戈大帝的那位骑士，’这位波斯国大帝被魔法禁闭了近九百年呢，’人们就这样对他欢呼喝采，而他的光辉业绩也一下子传开了，最后传到宫殿里，国王想亲眼见一见这位骑士，便走到宫殿里的窗口前。
一见骑士，国王便凭铠甲或盾牌上的徽章认出他是哪位骑士，便对在场的人说道：‘大臣们，先生们，满朝的骑士们，快快去迎接，骑士中的精英到我们这里来了!’国王一下令，大家赶忙出去迎接。国王则亲自走到一半楼梯，他拥抱了这位勇敢的骑士，还和他行了吻面礼，然后，拉着骑士的手，领他到了后宫，国王的女儿正在后宫等着欢迎他呢。这位公主才貌双全，世界第一。而命运早已对一切作好了安排：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骑士，而骑士也正盯着公主看，彼此都互相羡慕，觉得对方有如天使一般，不是凡人。接着，一种讲不清的魔力把他们俩紧紧地吸引住，他们陷入了一张无法摆脱的情网之中，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彼此间的爱慕之情该如何表达呢，大家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去表达，于是，彼此都不胜痛苦。此后，毫无疑问，骑士被领到宫廷里最豪华的房间里下塌，卸下盔甲后，人们又给他送来饰有貂皮条纹的华丽红袍。如果说骑着骏马的他显得风度翩翩的话，那末，当他穿上该国最显赫的服饰时就显得楚楚动人了。
晚上，他将同国王、王后及公主共进晚餐，他自然会一饱眼福，席间会一直欣赏着公主的美貌，不过没人发现他内心的秘密，公主对此也不好做出什么大的反应，她必须审慎行事，因为正如我说过，公主是个很有才艺的人。饭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令人吃惊的场面出现了：一个侏儒走进饭厅，接着，又走进一位漂亮的侍女，她们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巨人，那年轻女人提起了一位古代巫术师设计的一件冒险事，这件事很难，谁能完成就将被尊为世上的最佳骑士。国王一时高兴，要在场的人都试一试。大家都试了，但没成功。那位勇敢的骑士轻而易举地把那件事完成了，荣耀便落在他头上。公主快活极了，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么一个值得爱的人实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此时，由于命运的安排，这位国王，或者皇帝正在同邻国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作战。听到这事，那骑士在宫里住了几天之后，主动向国王请战，国王高兴地同意了。骑士毕恭毕敬地吻国王的手谢恩。当晚，骑士到公主住房朝花园一面的窗户铁护栅外向公主辞行，他俩在那里已经隔着窗格子谈过好几次话，是由公主的心腹侍女传递消息的。
骑士唉声叹气，公主则昏倒了，侍女赶忙拿来冷水，要把公主救醒。侍女此时如坐针毡，因为早晨来临，怕被人发现而影响公主名誉。终于，公主苏醒过来了，她隔着窗格子把可爱的手伸给骑士，骑士含着眼泪把手吻了成千上万遍。两人还约定如何秘密互通信息，在这些要命的别离中，他们将互通书信。公主要他早日归来，骑士则一再起誓。离别情人的时刻到了，骑士又一次在她那柔软、雪白的手上吻着，留下了他的爱的印记，心里难受得简直不能再活下去。骑士又向嘴唇表达了他的爱，心里真希望从此把自己的身体留在那里。回到住处，骑士倒在床上，满腔离愁，一夜没合眼。太阳出来了，骑士也起床了，他前去跟国王及王后告别，还表达他想向公主辞行的愿望，但被告知公主身体不适。骑士当然明白这是由于他的即将离去造成的。听到公主生病的消息，他甚为伤心，差点就要把内心的秘密表露出来。公主的心腹见了，回去告诉公主，公主听了泪流满面，并告诉心腹，她心中最大的苦恼就是不知道她那位迷人的骑士是否为帝王的后代。
心腹安慰她，并保证说骑士如此勇敢，如此高尚，自然是出身高贵，自然是皇族后代。这话安慰了公主，她尽力平静下来，显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免得国王和王后怀疑。过了些日子，她又像从前一样在大家面前出现了。骑士离开了公主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与国王的敌人交战，战胜了敌人，夺取了不知多少城池，赢了不知多少次战斗，凯旋回朝，满载着荣誉出现在他的情人面前。他像过去一样私下去拜访公主。双方约定他可以以要求国王酬赏他的功绩为由，请求国王将女儿许配给他。但国王由于不知他的出身如何，并不答应。无论如何，不知是公主同骑士一起私奔，还是采用了其他别的什么办法，骑士与公主结了婚。过了一小段时间，国王对这桩婚事也很满意，因为骑士是某个强大的国王的儿子，是哪个国家的可不能告诉你，因为这国家在地图上找不到。过了一段时间，骑士的父亲死了，骑士便成了继承人。这样，转瞬之间，骑士成了国王。他自己美满幸福了，便想到要让他的侍从，还有那些帮助他登上王座的人都有赏赐，于是，他让侍从同公主的一位侍女结了婚，很可能就是公主最喜欢的那一位，她就是那王国里一位最为显赫的公爵的女儿，过去曾为骑士和公主牵过线。”
桑丘说：“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这个。我别的什么都不要，就给我这个。让世界到处都充满摩擦吧，那样，我就会坚持干下去的。只要您采用‘哭脸骑士’这个绰号，要什么头衔就会得到什么头衔，这些头衔会像枪炮一样实在，都会是您阁下的。”
唐吉诃德说：“那是当然的，桑丘。因为只要这样一步一步地做，用那同样的方式，游侠骑士总会登上王座的。因此，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先要发现自己的巨大潜力，只要有哪个基督教或异教的国家在同邻国打仗，又有漂亮的女儿，我们就可以去大显身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花上足够的时间才能达到这一步。因为，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我们首先必须在别的地方赢得名声，这样才能上朝。还有件事使我更感不安：假定我们已经投奔了某个国王，那国王有个公主，而且我用空前未有的功绩已经名扬四海，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发现自己是帝王的后代，就连国王的叔伯亲的后代也扯不上。尽管我战功显赫，本不必去左调查、右调查出身如何，但是国王却非要对我的出身调查清楚不可，在没有充分的证据之前，他是不会同意我跟他的女儿结婚的。这样，由于这么一个细节，我的英勇、我的功绩就有付诸东流的危险。当然，我是绅士，祖辈也是知名人物，年收入达一百二十克朗。
也许，那些要为我写传的博学的历史学家们还会把我的家谱写得更好，他们会发现我是某个国王的第五、或第六代后裔。桑丘，你知道，世上有两种家世：一种是从帝王和王子传下来的，他们慢慢衰落，越来越不引人注目，到了以后各代，财产、衔头等几乎衰落到一无所有，就像金字塔的塔尖一般；另一种则开始时起点低，出身卑鄙，后来步步高升，一直升至人类中大人物的顶层。有的人从重要人物变成微不足道的人物，有的人却从微不足道的人物变成重要人物，这里面有着多么大的差别啊!因此，我的家世大概属于出身名门这一类，这是经过正当的调查考证出来的，毫无疑问，今后做我丈人的国王是会满意的。退一步说，即使国王仍然执拗不同意，公主却痴情爱我，虽然知道我是个最卑微的挑水夫的儿子，她还是不顾父亲反对，同我结了婚；要是他敏感的自尊心对违反父命有所顾虑，那么，把她抢走，让她的父亲无法同她接触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时间长了，或者她的父母一死，他们的困扰肯定也便结束了。”
桑丘说：“这正好用得上浪子们说的一句话：‘不必哭，不必求，靠武力，啥都有。’不过，我想，还有一句话更适合，‘求人施舍不如蛮横劫掠’。要是您的丈人国王不想用公平的办法让您同他的女儿结婚，没啥说的，我也受不了，受不了，那只有干脆带她一起私奔。不过，这样做的惟一不妥之处是，在您私奔期间，您还没同国王讲和，您还得等他死了才能继承他的一切，那么，您的侍从，正如俗话说的，可怜兮兮的狗，只好赤着脚，伸长着脖子等着您要给他的那份赏赐了。除非将来做他老婆的那个心腹侍女也跟着公主一起逃跑，这样，侍从也有个盼头，也能从其中得到安慰。因为我明白，主人一定会马上拍手赞成侍从与侍女的结合的。”
唐吉诃德说：“那是必然的。”
桑丘说：“那么，让我们把握机会，但愿这世界天天不太平。”
唐吉诃德说：“愿命运照我的愿望安排，愿那些自卑的人自卑去吧。”
桑丘说：“我要说一声：‘阿门’。我是个老基督教徒，只要让我做个伯爵，我也就心足了。”唐吉诃德说：“岂止心足啊!即使你做不到伯爵，身为国王，我还是能给你封爵位的，当然不用你花钱买，也不必你为我效劳。我一封你为伯爵，别人就得喊你‘阁下’了，会喊得他们心痛的。”
桑丘说，“您以为我的排头不够足吗?”
唐吉诃德说：“你不该说‘排头’，该说‘派头’。”
桑丘说：“就算是派头好了。我是说，我当伯爵会当得很好的。我曾当过兄弟会的一个小官，穿上小官的长袍，还挺神气的。大家都说，我很有大官派头。您觉得我披上公爵的袍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浑身戴着黄金珠宝，会像个外国伯爵吗?我相信，一定会有乡亲们不远千里来看望我们。”
“你一定显得很帅，”唐吉诃德说，“不过，你的胡子乱蓬蓬的，像灌木一样，至少，你每两天就得刮一次，不然，人们一见你就能从脸上看出，你出身低微。”
桑丘说：“那又何必呢?只要家里养个理发师就行了。假如少他不得，就叫他随我左右，就像某个达官贵人的马弁一样。”
唐吉诃德说：“你怎么知道达官贵人都有马弁呢?”
桑丘说：“告诉您吧，几年前，我在达官贵人的侍从们中混了一个月。贵人骑着马到处，别人说他是个大勋爵，不论他到哪里，总有一个骑着马的人跟着他，那大勋爵转弯，那人就转弯；大勋爵停下，他就停下，就像拴在大勋爵的马尾巴上一样。我问别人，为什么后面的那个人不和前面的那人在一起，而总是跟在后面呢?他们告诉我，后面的那人叫马弁，达官贵人们后面总有这种人跟着。从此我知道了这回事，自此也就一直没忘记。”
唐吉诃德说：“对呀!你当然也可以要理发师跟着你。风气不是一下子造成的，只能是慢慢兴起、慢慢改进。说不定你是第一个身后带着理发师的伯爵呢，而且人们还会说你这样做很有道理，因为刮胡子比套马更是贴身的事。”
桑丘说：“行，理发师剃胡子的事就留给我自己去处理吧。记住，您一定得设法做国王，我就当伯爵。”
唐吉诃德说：“那还用说!”
说着，他环顾四周，他看到——看到什么呢，且待下一章叙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