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
“不为什么,只是我倒霉的命运差我来的。”那位求饶的人说。
“要是你不好好地回答我现在提的各个问题,我警告你,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唐吉诃德说。
“先生,我愿意回答,愿意,”另一个说,“首先,我得请您原谅,因为我刚才说是个文科硕士,其实我只是个学士。我的名字叫阿朗索?罗贝斯,家住在阿尔戈班达斯,刚刚同另外十一个牧师一起从拜沙城来,就是拿着火把逃跑的那些人。我们打算到赛果比亚去埋葬那个尸体。那死去的人是赛果比亚人,死在拜沙城,那尸体现在就在抬床上。”
“那么,是谁杀死他的?”唐吉诃德问。
“是上帝,他得了瘟疫,发烧。”另一个答道。
唐吉诃德说:“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为他的死报仇了。既然是上帝干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是上帝乐意杀我,我也只好听命。我本来应该先自报家门才好,尊敬的先生。我是曼查的一个骑士,名叫唐吉诃德。我的事业就是走遍天下,探奇冒险,扶正压邪,拯救无辜,为人除害。”
那学士说:“先生,我实在不懂,您害我断了一条腿,怎么能说是扶正压邪、拯救无辜呢?原来我的腿又正又直,这下子给您弄歪了。天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把腿搞正。我担心,您这样倒是伤害了我了,过去我一直在拯救众生,而当您在探奇冒险的时候,您却让我碰上了最大的灾难和危险。”
唐吉诃德说:“一切事并不都是顺利的,好学士先生。你们本来就该当心一点。在这样荒凉的旷野,又是在夜里这么一个令人怀疑的时刻,穿着白色法衣,举着燃烧的火把,还有的穿着黑色丧服,这个样子列队前进,就像鬼怪在到处游荡,要把人吓得神志不清一般。所以,我当然不能不去尽我这一行的职责,我也不能不去袭击你们。实际上,你们都是魔鬼的可恶的同事。对这一点,我过去这么看,现在仍然这么看,因此,对你们的印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学士说:“哎,先生,反正我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既然您是游侠骑士,又害我倒足了霉成了这么个样子,我只好请您帮我,把我从骡下拖出来。骡子重重地压着我,我的这条腿被压在镫下,实在无法动弹。”
唐吉诃德说:“您怎么不早点把您的苦处告诉我呢?要是让我说下去,我可以一直说到明天早上,也决不会想到您的腿给压着了。”
唐吉诃德便喊桑丘。桑丘一点也不急,他正忙着在那里挑食物呢。这些食物是牧师们带来由驮骡驮着的。桑丘把外衣铺开,摊在地上,然后把食物堆在上面,堆得满满的,再把衣服捆扎成个袋子,将那袋战利品放到驴背上。干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向主人跑过去,帮主人从骡子身下拉出那位学士,扶他骑上骡,给了他个火把。唐吉诃德要那学士去找同伙,并请学士代他向其他人致歉,他还说,从通盘考虑,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时,桑丘插嘴道:
“还有,先生,要是那些先生,想知道打他们的人是谁的话,您可以告诉他们,那是大名鼎鼎的唐吉诃德?拉?曼查,也叫‘哭脸骑士。’”
学士走了,唐吉诃德问桑丘为什么要称他为“哭脸骑士”,桑丘说:
“告诉您吧,借着那位可怜兮兮的牧师的火把光,我一直在瞪着您看,是有这么漂亮。但愿我从今后看到比这更沮丧的脸时不会再激动。我也讲不清您的脸是怎么回事,要么是经过这场打斗,您太累了,要么是您缺了牙齿。”
唐吉诃德说:“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桑丘。我猜测,一定是那个命中注定要负责记载我的丰功伟绩的圣人认为,我该取个绰号,这样就会方便些,因为以往的骑士都有个绰号。有的叫‘火剑骑士’,有的叫‘角兽骑士’,有的叫‘不死鸟骑士’,有的叫‘姑娘骑士’,有的叫‘新手骑士’,还有的叫‘死亡骑士’。他们就凭着这些绰号和殊勋闻名于天下。因此,毫无疑问,那位圣人,也就是说,我的那位历史学家便授意于你,要你说出‘哭脸骑士’来做我的绰号。我打算今后就用这个名字,以便与别人有所区别。以后一有机会,我还要让人在我的盾牌上画一张苦丧着脸的像,这样就更合适了。”
桑丘说:“您信我的,您就不必去请人画哭脸了,只要把脸露一露就行了,这样还可以节省钱呢。我这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不过,您缺牙齿,又是这么一副饿相,显得又古怪又悲哀,没有哪个画师能画得那样合您的意,只有您阁下本人的样子,不用画也最合意了。”
听了桑丘这些逗乐的想法,唐吉诃德那张严肃的脸上不由得也勉强露出了笑意。不过,他对自己的绰号及在盾牌上画像的事却是决意要坚持的。大家一时无话,过了一会,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搅扰着他的良心,唐吉诃德又开口了:
“桑丘呀,我担心会被逐出教会,因为我对神职人员大打出手。不过,再仔细想一想的话,我从没用手去碰他们,我只是用标枪。还有,我当时一点也没想到会同牧师打交道,我像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或好天主教徒那样,对他们是崇敬的,也没有把他们当作邪恶的精灵。好吧,如果情况坏到极点,我倒记起了熙德?如怡?狄阿斯的事,他当着教皇的面,把一位国王使节的椅子打得粉碎,就为这么一件事,他被逐出教会。不过,尽管他那天的表现如此,但对他作为一个有体面的人、一个名符其实的勇敢骑士仍然没半点影响。”
说完了这些,唐吉诃德就想去看看抬床;看里面是否只是死者的骨头。但是桑丘却拦住他,说:
“先生,您现在大获全胜,而且毫毛未伤一根,比您过去的任何一次冒险强多了。说不定那些在惊惶奔逃的人回过神来,想到把他们打得如此狼狈的只是单独一人,会感到太丢脸了,又会折转回来,跟我们算帐,那样的话,我们就够难对付的了。这头驴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附近就是山,我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走吧,我们离开这个危险地方吧。常言道:‘要死进坟墓,要活吃面包’。”
说着,桑丘赶着驴子小跑起来,而他的主人觉得桑丘说得有理,不再多说,便跟着桑丘走。
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来到了一个山谷,这山谷就隐蔽在两山之间。他们于是下了牲口。桑丘打开了那件当袋子用的衣服,摊在草地上,这两人马上动手吃了起来。他们饿得正惨,就把早饭、午饭、点心、晚饭都合成一顿吃了。他们吃的是各种各样的熟肉,当然是熟肉中的上等品了。这些肉,是牧师们买来自用的。牧师们的衣着倒是同其他人的差不多,但他们的肚子可是不能亏待的,差的熟肉还是靠边站去吧,论细心照料自己,他们是挺在行的。
不过,此时,他们开始敏感地意识到有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桑丘在悲叹这件不幸的事时,就像有什么最悲伤的事情落在他头上一样。原来,他们一滴酒也没有,就连水也没有,而他们嘴里的肉没有水或酒却难以下咽,更何况还口渴难熬。原来是饥饿轧得他们不舒服,而此时,焦炙、噎塞使他们更加难受。不管怎样,桑丘想到,他们周围,绿草油油,于是便对主人说出了一番话——这些,且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