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如同挟飞仙以遨游,脚下重岩叠嶂,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江之无穷,河之无尽。如画卷般的景象悄无声息变化为儿时生活的小庙,山川河岳一瞬烟消云散,如过眼云烟般。连绵不绝的群山,立于山巅小庙被云雾缭绕,有位稚嫩小道童在院子中握紧粉嫩小手,平举双臂扎着马步,院中石桌旁的老学究正坐在石凳上读书,时不时用手指蘸点唾沫继续翻书看书,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东厨准备素斋,仙风道骨的道人坐在道童脚旁的蒲团上打坐,时不时拿着拂尘轻轻敲击道童扎着马步的双腿。随着老和尚一声吆喝,道童脸色一喜却并未听到身旁道人开口,脸上的表情立即由喜转悲。
闭着眼的道士似乎察觉到道童一喜一悲的情绪,嘴角微翘道:“去吧。”
欢呼雀跃的道童往东厨跑去,堂前有一片苍翠欲滴的草坪,身材娇小的道童好不容易跨过院中的石子路却被草坪凸起的石块拌了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姿势往草坪摔倒的那一刻,道童仿佛感觉空间中有无数无形的锁链如同流水般在流动,时间静止一般,他看到放下书籍欲伸手拉自己的三师傅老学究,睁开眼转头紧张望向自己的二师傅老道士,端着自己最爱吃的小葱拌豆腐走出东厨的大师傅老和尚,定格的画面稍纵即逝,下一刻道童摔倒前惊恐的脸埋入郁郁葱葱的土壤里。
一股混着土腥味与青草香的自然气息往徐劲松鼻子袭来,翻了个身呼吸新鲜空气,仍然闭着眼的他脑子仔细回味着刚才的南柯一梦。
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只不过是一个冗长的梦,为了救那头虎口逃生的麋鹿,自己也被惊慌失措的它一同拽下悬崖。
坠落之间自己仿佛蜉蝣一般漂浮于云端之上,领略了山川河岳,胸前心口无端涌起一股气充斥心间,修行儒释道三家多年的他隐约对这股突兀的气感到熟悉。
接着就是记忆深处童年生活的一幕,那是自己意识深处无忧无虑充满欢声笑语的童年,再接着就是脸朝泥土摔落的重击感,毫无任何的痛感,自己果然英年早逝,可惜自己还未下山入世见识见识师傅们口中所描述的繁花似锦的人间。
少年徐劲松下意识用手抚平自己皱起的眉头,猛然睁开眼睛,四周万籁寂静,眼前没有熟悉的蓝天白云,也没有繁星闪烁的夜空,而是梦中自己感知到的无形锁链杂乱无章似又有迹可循在上空流动。
缓缓舒展筋骨,用手触摸身旁的草地,是自己所熟悉的事物,意识逐渐掌握自己的身体,徐劲松坐了起来,除了自己屁股底下的草地,四周和上空遍布着无声流动的锁链,眼前有一口池塘,水平如镜,清澈见底,徐劲松闭眼歪头想感知点风的蛛丝马迹,疑惑的睁开眼,这里连风都没有。
皱眉思索的他无意间瞥见对面池塘水中的倒影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毫无准备的他毛骨悚然猛地抬头望向对面,待看清池塘对面的景象,才松弛下紧绷的身体。
对面的池塘边有座茅草屋,池中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在屋前席地而坐,身旁简陋矮桌上红泥小炉正冒着青烟,一把形状有些怪异的茶壶与一只还算正常的茶杯置于一旁,两人隔着一口池塘,两两相望。
少年徐劲松从对面不修边幅,邋遢装扮的老道人眼中看出了一丝疑问,正欲开口询问,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的道人起身,徐劲松发现道人身材欣而伟,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脑中刚欲浮现一人,却见道士一个跨步,转瞬之间出现在少年的跟前。
原本坐起的徐劲松惊慌失措的用脚往后挪了两个身位,用手揉了揉眼,这骇人的一幕着实让他目瞪口呆。
“赤子之心!原来如此。”道士恍然大悟的自言自语道
听闻老道士开口,徐劲松稳定心神问道:“真人,敢问这是何处?”
“世人皆想长生不老,得道飞升,殊不知终被天地所束缚,此乃困仙之地!”说完目光炯炯的盯着少年,似是感叹,似是怜悯,似又欣慰,情绪微妙。
徐劲松听不懂这云里雾里的话语,更悟不懂道士所流露的情绪变化。
道士转头又一跨回到屋前,拿起形状怪异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徐劲松有了前车之鉴已然能够古井无波的接受这骇人一幕,双手一撑从草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正了正衣襟,衣冠整洁是老学究对徐劲松的要求。
邋遢道士一脸玩味的看着徐劲松整理衣冠,似乎对这年纪不大的少年一副老学究做派感到有趣,不修边幅的他还低头仔细瞅了瞅自己的衣蓝衫,还翘了翘裸露在草鞋外的脚拇指。
面如冠玉的少年正襟过后,走到池塘对面的道人面前,先对道人作揖行礼,方才开口道:“晚辈徐劲松,敢问前辈名讳?”
道人心安理得受他揖礼,似乎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转而口诵:“大元飘远客,拂拂髯如戟,一曲上天梯,可当飞空锡。回思访道初,不转心如石…..”
一首词诵完,一旁的徐劲松才大梦初醒般急忙跪拜道:“弟子全真道龙门派第十二代弟子拜见三丰祖师!”
徐劲松二师傅素朴散人乃全真道龙门派第十一代宗师,自幼督促他通读道家典籍,道士模样正如《明史》对三丰道人描述一般,又一首《上天梯》更加印证少年心中所想,原来这邋遢道人竟然是道家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啊!
邋遢道人摆了摆手,示意少年站起来,自己呢喃道:“什么全真派,龙虎山,三山符箓,都是源于老祖的黄老道家,无非学理不同,地域不同,人物门派不同罢了,切不可数典忘祖!”
本就寂静无声之地,这声音如惊雷入耳般灌入徐劲松耳中,似乎看出少年有所明悟,道士立马闭嘴不言,等少年醍醐灌顶般醒悟才又接着开口道:“儒释道修行之道殊途同归,为求证道!何为证道?”一句反问,三丰道人望向皱眉思索的少年。
席地而坐的三丰道人心念一动,简陋矮桌上的茶杯如同鸿毛般飘向他嘴边,微微张口茶水便被吸入口中,此等神仙手段让徐劲松膛目结舌。
“老祖曾言,道可道,非恒道,你可知这道指的是何道?”三丰道人咂了咂嘴继续问道
收敛心神的少年思考良久才给出一个答案:“指的是世间万物的变化之道!”
三丰道人换了个姿势,手肘拄地手掌撑着脑袋,侧卧而躺,似乎太舒适了还打了个哈欠,听到徐劲松的回答,不可否认的点头又摇头,没有开口继续解释而是闭眼假寐。
徐劲松不明所以,以为师祖正在思考,便在一旁寻了块石头坐下,开始仔细观察自己醒来之处周遭的环境,除开流动的锁链横陈外围,其余地方一览无余,池塘与茅屋位于正中间,不远处有一颗与他名字相得益彰虬曲苍劲的松树,树附近点缀了几颗茶树,对茶知之甚少的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这地方小的可怜,正可谓半亩方塘了。
触目可及的地方没什么好继续观察的,转头想询问一下四周的锁链为何物的徐劲松却发现三丰师祖悠长的呼吸伴随白雾从鼻喷薄而出,相吞相吐,循环往复,这副仙家氤氲景象可谓让他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