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陆续鱼贯而出,凤焰则是最后一个起身离开的,然而,凤焰在门口却遇见了去而复返的孔芸。
“你回来做什么?”
“与你无关。”孔芸态度有几分不自然。
凤焰向来不喜欢孔雀一族。原因无他,她父亲当时血统未显,在鹤族不甚起眼,而凤焰的母亲孔琳与父亲鸣鹤相爱后却遭到孔芸的父亲、也就是凤焰母亲的哥哥,孔雀族族长孔森的反对。孔森放出狠话,若是孔琳还想要孔雀族带来的福利就必须与鸣鹤分开。无奈之下,孔琳只得随鸣鹤居住在了鹤族。即便后来鸣鹤因为血统问题被奉为各族座上客,但孔琳到死还是没有再踏入孔雀族一步。
有这一层关系在,凤焰怎么可能看孔芸顺眼?见孔芸要进大殿,凤焰这本来都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她气定神闲地折返大殿,道:“你要干什么确实与我无关,但这小龙君好歹也和我同样有上古血脉,我应该长他几岁,照顾弟弟,免得他吃亏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分内之事。”
玉珏真人仍守在殿内,听见这俩人的对话,暗叹了声作孽。但这涉及私人恩怨,他也不好插手,只得当做无事发生。
说话间,凤焰这小祖宗已经到正殿坐下,还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都掏出了竹实来啃,打发时间。还顺道修书一封,以偃甲鹤传递给傅淮江,隐去小龙君一事儿,只说自己与玉珏真人有族内秘事相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叫他莫要担心。
孔芸本来是想趁大家都走后,来央求玉珏真人,让他允许自己待在这小龙君身侧,以便在小龙君醒后刷刷好感——毕竟小龙君血统高贵,长得令人心动,哪怕年纪小点,但也是上上的道侣人选。而且孔芸自认为自己优势颇大,在适龄的妖族女修里,单身未婚的里面没有家世比她还显赫的,也没有人比她样貌更好、修为更高、名望更盛的。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外人田,同为妖族,她说几句好话,玉珏真人定会同意多给她些机会。毕竟让小龙君与妖族结亲,总比像凤焰那样,跟了人族的好上许多。可谁知这凤焰今天就要跟自己唱反调,气得孔芸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孔芸在外面又徘徊了阵儿,心下仍十分踌躇。要知道,她今日若是按照计划进去了,也表陈自己一番心意,定会让凤焰那厮抓住把柄、四处宣扬,实在得不偿失。更何况,那小龙君似乎对人修顾淮昭颇为重视,那顾淮昭与凤焰关系匪浅,凤焰本来就有给顾淮昭找道侣的打算,若是让她知道这一层关窍,还有自己什么事儿?想到这儿,她又意识到,还需要叮嘱一下朱洹师弟,让他对小龙君提过顾淮昭一事守口如瓶。
盘算完,她还是决定先去叮嘱朱洹,反正传承这事儿,一时半刻也完成不了,等她敲打完师弟,再去族里向父亲母亲取取经,梳洗打扮一番再来见小龙君,也为时不晚。
其实孔芸所料不差,她张罗完一切再去正殿,确实为时不晚。
龙潜这传承足足进行了三天三夜,按照凤焰的话说:“要不是为了放着孔芸荼毒我妖族的未来,我也不至于这三天三夜耗在这里,毛都耗得没有光泽。”凤焰毕竟还是有凤族血统,喜干净。但凤焰也不会让孔芸占什么便宜,在感到龙潜似乎要苏醒的时候,她便告知了玉珏真人。玉珏真人办事妥帖,他立即通知妖族、山海派内的重要人物们,顺带也设了结界,等龙潜彻底清醒过来,撤销结界,众人一起见见小龙君,也不会有什么厚此薄彼,也不至于生出什么是非。
而孔芸则是收拾得妥妥当当,最后还是与大家一道见证龙潜的接受完传承的一刻。
龙潜是在宝剑的簇拥下几乎入眠接受传承,又同样是在宝剑的环绕下恢复神智,清醒过来。
这十柄宝剑中蕴含的信息零零碎碎,牵引着龙潜进入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遇到一个个奇奇怪怪的龙。
他们对龙潜说了许多,说了这个世界的起源,说了龙族法术的秘诀,说了龙的强项,说了龙的弱点,说起了龙族与各族的纠葛,说了龙潜这多舛的命格,怀念起了龙潜的父母,怀念起了龙族的历史,怀念起了往昔的妖族。
龙潜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他毕竟是龙,在出生之日起就多少掌握了一些知识;可龙潜又觉得这些分外陌生。
是的,陌生。龙潜是在一个小小的充满灵气的水潭中降临这个世间的,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其他亲戚,没人给他讲过这些。
他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间,又成为一条孤零零的龙。他的父母应该是很匆忙地离开了他,只留下了一行“吾儿龙潜”的字,却没有用法器留下影像。他出生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父母留下来的金银玉石,灵石法器,书籍玩物——看到这些书籍和玩物,龙潜才有那么一丝确信,他的父母应该是十分期待他的降生的。他的生活很单调,若不是前几天有一张请帖裹挟着灵力掉入潭底,他也不会借着这个机会,离开自己安逸的洞府,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虽然这个探索,并不怎么成功,但也说不上失败罢了。
说这个探索失败,是因为龙潜出于好奇,乱吃果子,自己平白受罪,又在流萤宴入口被莫名其妙绑来此处。说这个探索成功,是为了龙潜阴差阳错,得到了龙族老祖宗们的传承,知道了有关自己父母的讯息,虽然寥寥无几,但聊胜于无,还有一成功之处,在于,在于……
海量信息涌入脑海,龙潜只有潭水般的知识,猛然被灌入汪洋般的信息,一时有些断片。
这断着,断着,老祖宗们的传承也接近了尾声,龙潜缓缓地睁开眼。这爆炸的信息量对年岁尚轻的他来说,负担太大,他一时竟无法维持人型,龙气溢散,开始化为龙型。
他匍匐在地上,四肢逐渐被锋利的龙爪取代。身体逐渐变大、拉长,人类的皮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泽耀人的坚固的龙鳞。举世无双的脸庞被不怒自威的龙头取代……
何等威风的龙!
炯炯有神的龙目,睥睨众生,呼吸之间,龙须摇摆,气势磅礴。身躯颀长,龙鳞夺目,充满力量美。它舞着前爪,想要拨云而起,直冲云霄,清音长啸,向这个世界宣告:古老的龙族,并没有绝种,他带着整个龙族的“底蕴,将在这个世界里,写下龙族新的篇章。
好在玉珏真人有先见之明,先布下了结界。他虽然不是什么名族之后,但确实实打实的化神期大能,以龙潜的阅历与实力,确实破不了玉珏真人认真布置下的结界。
虽然破不了结界,但周围的人还是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古老种族带来的压迫感。许多修为不够顶尖的妖修都忍不住对龙潜顶礼膜拜,还有一些种族天赋不强的妖修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几乎也要跟龙潜一样化为原形。凤焰虽然修为不够顶尖,但因为有点凤族血统,倒也没有失态,但是灵魂深处带来的,同为古老种族遗孤的战栗感、激动感、兴奋感,还是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孔芸忍不住跪拜,但是在这跪拜的过程里,她竭力抬头,想要仔细观赏这孤傲、美丽而又强大的古老种族。她心生无限幻想与向往。
不过好在,众人狼狈的样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龙潜渐渐就恢复了正常,收敛了龙气,在一阵青烟之中,化为了人型。不过他的状态依然不算好,头发披散、遮住了左半张脸;随意披了一件湖蓝色的绣着龙纹的袍子,蹬了双深色的靴子。脸色苍白,右眼的目光却十分锐利。
有一种落拓江湖载酒行的浪客之美感。
美人,怎样都是美人。
玉珏真人见龙潜逐渐恢复理智,便撤了结界,笑道:“小龙君,这回不能抵赖了吧?该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吧?”
龙潜哼了一声,他思绪还是有些纷乱,不是很愿意跟玉珏真人在言语上展开交锋。
玉珏真人接着说道:“小龙君不必担忧,相比你的老祖宗们已经将事情告诉你了,你对我们妖族、对自己的身份大概也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不过,你年纪尚轻,这修行之路颇为险恶,你刚得了传承,不如暂且留在山海派,消化一段时日,正好也结识一下在座的妖族的佼佼者,也翻阅一下山海派的典籍,岂不美哉?”
龙潜因得了传承的缘故,确实已经基本相信眼前这人,点头嗯了一声,道:“可以。”
玉珏真人接着问:“小龙君,且容在下自我介绍一番,我乃山海派现任掌门,玉珏真人。不知小龙君……”
“吾名龙潜。潜龙在渊的龙潜。”
玉珏真人微笑:“好名字。待时而动,方能一鸣惊人。”
片刻之间,龙潜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龙族的恢复能力确实强大,不容小觑。玉珏真人见状,便顺势介绍起了一些目前在场且还不算狼狈的妖族人物。
龙潜身体虽然好受了些,但脑海还是有些混沌,勉强应付完,便在玉珏真人与凤焰的陪同下,在真龙峰寻了一处干净、僻静的场所,先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