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拉回到当下,且说顾淮昭又看见了奉贤道人读话本一事。
虽然奉贤道人藏得快,但架不住顾淮昭眼睛尖。
奉贤道人即便不开口,顾淮昭也是要找他说道说道,而他这一开口,顾淮昭更是直接伸出手,笑道:“师尊,拿出来吧。”
“拿出什么?昭儿是缺灵石了吗?”奉贤道人微微斜着头,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疑惑的表情。奉贤道人自从顾淮昭发现他热衷看话本后,其实并没有多收敛,只是躲着顾淮昭,而且练就了一身好演技,以糊弄顾淮昭,逃避被说教的命运。
可惜,如今顾淮昭已经不吃这一套。她伸出手,道:“师尊莫要装傻,乖乖交出话本吧,我老远便看见你手里拿的不是什么修道之书,而是话本子;你跟淮钧师弟在那里聊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而是白藏峰的八卦。我说的可都对?”
奉贤道人冷着一张脸,眼中却写满了“委屈”二字,他说:“昭儿的修为真是精进了不少,但能不能给为师留一点隐私的空间?”
顾淮昭冷笑两声:“师尊若是少搞些事情,徒儿自然不用把心思放在这些地方。拿来吧,我检查检查,这话本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奉贤道人无奈,只得交出话本:“昭儿为师已经很久没有看乱七八糟的本子了,你要相信为师啊!”
顾淮昭置若罔闻,兀自翻了几页话本,迅速浏览一下内容,然后还给了奉贤道人,说:“师尊,这话本挺不错的呀,情节、人物俱是栩栩如生。”
奉贤道人得意洋洋:“那是自然。”说着,便要从顾淮昭手里取回话本。
而顾淮昭并没有给他,反而指着扉页上面的著者名,道:“师尊这是出息了啊,不看话本改写话本了?风北君,是师傅的化名吧?”
此言一出,姗姗来迟、看了一半“戏”的傅淮江和赵淮深都十分诧异,尤其是赵淮深,直言:“我想师尊这几天偷偷摸摸躲着我做什么,原来是写话本吗?我竟不如话本重要?”说着,竟有些泫然欲泣。
傅淮江在一旁补刀:“师弟还是太年轻,咱师尊眼里,话本永远是第一位的。”
奉贤道人狡辩:“昭儿你这是想多了啊,我这么忙,哪儿有时间写本子?”
“忙?”顾淮昭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严节峰大大小小的事儿主要是我打理,淮深师弟帮忙。自从我修行小有所成之后,连授课这种事,徒弟我都代劳了,敢问师傅忙在何处?”
奉节道人耳尖红红,说道:“那……那为师,忙于修炼总可以吧?何况单凭风北君这样的化名,怎么断定写作者就是为师呢?”
顾淮昭缓缓翻了几页话本,指出几处道:“我记得,这些情节与淮钧师弟上回来提到的白藏峰里发生的趣事十分相似。”往前又翻了几页,道:“这几处与淮钧师弟年初回来说的事情十分相似。”接着,她又翻了几页,随口读了几段——不出意外,基本上都是逍遥门内之事,虽然有所隐匿,但对于熟悉逍遥门的修士来说,倒也确实不难猜。
最后,顾淮昭指着著者名道:“师尊的名号为奉贤道人,取其偏旁部首,近乎可得丰贝二字,再取个谐音,可不就是风北二字?”
奉贤道人坚称:“我不是,我没有,昭儿别瞎猜,单凭这么一点点巧合怎么就能断定我写话本?”
“一点点巧合?”顾淮昭微笑,“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真相自在人心。”说着,她轻飘飘地把话本放到奉贤道人手中,又补充道:“咱们先去湖心亭吃饭,吃完饭我把新买的那套炼器书给师尊送来,淮深师弟可要好好监督师尊。若是师尊看得不够细致,可就要多钻研钻研,少看几本话本了。”
赵淮深忍着笑应下了。
奉贤道人在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唯独在炼器这一事上毫无天赋——他不仅可以轻松炸毁炼器炉,还可以把炼器书看成催眠书。别看奉贤道人对话本情有独钟,但他对炼器书深恶痛绝,每每看起来都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咽,极为不舒坦。被逼着看炼器书,可以说是对奉贤道人的惩罚了。
果不其然,奉贤道人冷若冰霜的脸色都染上了可见的悲色。
顾淮昭没有理会奉贤道人,说完便径直往湖心亭去了。傅淮江和林淮钧无奈地看了自家师尊一眼,便跟上顾淮昭的步伐,唯有赵淮深还等着自家师尊兼道侣,慢慢悠悠往湖心亭走。
严节峰在这个季节还是有些微冷,不过也还好,零碎的小雪飘在镜湖之上,颇有意趣。
师徒几人围坐在亭子中,享受着一桌家常菜。
烤鸭外酥里嫩,饺子鲜美,西椰汁甘甜,烧烤香气四溢,众人各取所需,看上去和乐融融。
但实际上,暗潮涌动。
推杯换盏间,除了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奉贤道人和被蒙在鼓里的顾淮昭,师兄弟三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则互相使眼色。
其实,这事情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傅淮江的道侣凤焰,林淮钧的道侣柳寒,都知道奉贤道人收男性徒弟是为了给顾淮昭当童养婿一事,多少心中都有芥蒂。尤其是顾淮昭几乎是将他们拉扯大,而且至今还单身一事,颇为让人如鲠在喉。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另一半有个亲密的青梅竹马,还是单身的青梅竹马。于是,给顾淮昭找道侣一事,也提成了他们的议程。
今天,傅淮江回来,就是肩负着凤焰的嘱托,希望能让顾淮昭参加下个月山海派的七巧节活动。
七巧节也就是凡世的七夕节。不过修士大部分人对此并不十分热衷,毕竟做了修士,对修行的热忱更高些,何况有些修无情道,也有些入了佛门,所以人类修士对这个节日并不十分重视,也没有哪个门派会在此时机大办活动。妖修和魔修则不同,他们对凡世的这种活动颇为向往,更有甚者,如妖修占了绝大多数的山海派,还愿意借此机会广结四方来客,为妖修、人修、魔修提供一个寻找道侣的平台。
七巧节年年都有,不过顾淮昭从来没去过,她的师弟们也从未踏足。倒不是对山海派有什么偏见,而是她就是那种,对修行热忱更高的修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认为,找道侣就是影响修行,影响事业。不过如今,顾淮昭修行略有所成,几个师弟也有所归属,出于种种原因,大家也就开始操心顾淮昭的终身大事。
道理倒是说得通,但如何开口让完全没有这方面意愿的顾淮昭在七巧节的时候去山海派,又是一个问题。傅淮江得到凤焰的嘱托后,便知会了两位师弟。林淮钧和赵淮深也觉得这是件好事,于是今日便相约一起来凑热闹。
不过凑热闹归凑热闹,谁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几轮眼神交锋下来,还是根据谁提出谁负责的原则,由傅淮江开口。
傅淮江不动声色地端坐,露出招牌的君子笑容,试探地问道:“师姐最近可忙?”
顾淮昭咽下一口西椰浆,道:“不忙,怎么,突然假笑了起来?”
林淮钧插话:“不是吧师姐,淮江师兄的笑容可是八卦门门派杂刊《八卦修真界》里面总结为淮江师兄最有魅力的地方,号称让人体会什么叫’春风桃李花开日’呢”。
顾淮昭冷笑一声,道:“淮江师弟每次不安好心的时候,也都这么笑。”
傅淮江不自觉地摸摸鼻子,说:“师姐这是多想了。”
“多想了?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嘛……有事儿直说吧,左右你也不会干出太出格的事儿。”
傅淮江道:“还是师姐了解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下个月七巧节,焰儿想要邀请师姐去山海派坐坐。”
顾淮昭闻言,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以指腹摩挲着黑瓷杯口,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待傅淮江补充,便说道,“出去转转也蛮好。”
傅淮江松了一口气,道:“那时候是山海派最热闹的时候,师姐也该多玩乐一下。”
顾淮昭又喝了一口西椰汁,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有太多细雪飘入杯中的原因,甜丝丝的西椰汁竟然有几分酸涩的味道,就好像她咽下想要说出来的“到底是想邀请我去坐坐呢,还是想邀请我去参加七巧节呢?”这句话时的那种心情。
顾淮昭不热衷与找道侣,单纯地觉得此事麻烦,同时,她也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满意。道侣对她而言,意味着打破她平静而又规律的生活,给她的未来蒙上未知的色彩。
找个道侣太麻烦了。道侣的家世如何,修为如何,人品如何,亲友如何,以后在哪里开辟洞府,是否要离开逍遥门,日后是否要有子嗣,有了子嗣的话修行是否有影响……这些问题,在顾淮昭发现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有了道侣后,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便开始思考。
但是,如果有人能在晨曦拂过面颊的那一刻对她道一声“晨安”,若有人能与她像她父母那样互相扶持、安稳度日,若有人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依然牵挂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呢?
顾淮昭是矛盾的。但世间又有多少不矛盾的纯粹的人与事呢?死生是虚诞,人就不会惧怕死亡了吗?
顾淮昭将目光投向湖面,看着细雪与水域拥抱,融为一体,又禁不住想:若是真的遇到那个所谓的命定之人,也许所有的顾虑就会像这细雪入水一般,消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