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昭进了卧房,龙潜也跟着进来。
顾淮昭的卧房很简洁,就是简单的家具搭配上一些零散的书籍,看得出来,顾淮昭的生活确实挺单调的。
顾淮昭虽然默许了龙潜进来,但还是感到十分羞赧与忐忑。她说道:“你随意坐,这有些书,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我先休息了,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客房,小心别被其他弟子看到,他们不认识你,恐怕要生出事端。”
言毕,也就和衣而卧。
龙潜点点头,就坐在顾淮昭的床脚,深情地望着顾淮昭。
顾淮昭起先还感到有些别扭,可架不住近几日的奔波给她的肉体和精神都带来了太多疲惫,她辗转反侧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龙潜看着顾淮昭,心中有无限满足和喜悦。
顾淮昭起先还睡得比较安稳,眉目平静,呼吸平稳。可不知怎么,突然就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起来。
龙潜赶忙抓住顾淮昭的手,轻声唤她:“阿昭,怎么了?你醒醒,是不是不舒服?”
顾淮昭并非身体不适,而是,入了个梦。
这个梦的主人顾淮昭应该是接触过,所以,她刚进来就能立刻与梦境的主人共情,感受到梦境主人浓郁的悲伤和绝望。
这种令人窒息的感情让顾淮昭几乎如同溺水之人,十分痛苦。
顾淮昭拼命地想要从这种痛苦的感情之中将自己剥离开,但这太难了。
可能是那人察觉到顾淮昭入梦,便多少收敛了一些情绪。顾淮昭这才得以喘息。
“抱歉,让你这么难受,平白受了许多苦。”一个冷清的声音想起。
顾淮昭也从漆黑一片的梦中坠落,缓缓地落下,落到一片池水之上。
顾淮昭踏着水池之中的荷叶,缓缓向水池正中央的亭台走去。
——那里的人,应该正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顾淮昭走近,看见一女子披头散发,有些憔悴,正在饮酒。
顾淮昭行了个礼:“晚辈见过成嘉前辈。”
那女子抬起头,问道:“你何以猜到是我?”
“晚辈……曾经与前辈有缘,对前辈的气息还算熟悉。”
“你对灵力的感知确实敏锐。现在的我,其实也是在永昼春时附在你身上的那缕神识的一部分。”成嘉喝了口酒,“这番拉你入梦,实在唐突,还望小友见谅。”
顾淮昭表示:“前辈莫要客气。前辈大费周折,以微弱之气还要见我,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对吗?”
“确实如此。”成嘉点点头,说道,“小友请坐。”
顾淮昭便坐在了成嘉对面。她打量这成嘉。成嘉的美不是那种昳丽夺目的美,而是一种洒脱不羁之豪美。她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粗布旧蓝衫,倚着栏杆,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持佩剑,随意敲击。明明该是粗狂的声响,但听上去却平白显得悲凉。
成嘉见着顾淮昭打量自己,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小友莫不是看上了我手中的酒壶?这可不能送你,你也不能品尝,梦里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已经拉了你入了梦,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在永昼春,你就沾染上了你不该沾染的因果。我可不能再害了你,让你这因果加深。”
顾淮昭也笑道:“早已身在因果之中,就无所谓这些了。前辈不愿意割爱但可以直言无妨。”
成嘉朗声大笑:“你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成嘉把酒壶倒置,竟然是一滴酒也无。
成嘉继续说:“可惜,这里面已经没有一滴酒了。这世上许多事就是这般,迟了一步,就是迟了。”
成嘉这是话里有话,顾淮昭好整以暇,端坐倾听。
成嘉却反问:“你不好奇?”
“我好奇你想要让我去做的事情,不好奇你的经历。”顾淮昭答。
“你都知道了?”
“有所耳闻,但其实许多细节也……不甚清楚。”顾淮昭老实回答。
“你也不好奇这些细节?比如我是如何结识的连禹放,又比如我如何偷得返魂镜?”
“不好奇,”顾淮昭说,“我并非八卦门中之人,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喜事,没必要拿出来细品,不是吗?”
“确实如此。这世间许多事情,没必要纠结,也没有必要去细品回味。不过今日邀你前来,我本来是打算,若是你想知道,我也和盘托出,但你既然不感兴趣,我也就不说了吧。你呀,可平白错过了听一场大戏的机会。”
顾淮昭摇摇头:“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生前身后事,终究都一朝枯骨,万事烟消云散了。前辈乃洒脱之人,难道也会被流言蜚语所困吗?”
“我并非未受这闲言碎语所困,而是,我心中的郁郁不平啊!那连禹放害我至此,我儿也堕入邪道,我恨啊!!”说罢,成嘉放声大哭起来。
成嘉一哭,顾淮昭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只能劝道:“前辈,节哀。”
成嘉哭了一会儿,宣泄了一下情绪,复又平静下来,她看着顾淮昭,说道:“我与连禹放那些腌臜事儿,你不知道也罢。但今日请你前来,正是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希望你,舍弃这腹中的孩子。”
“什么?”顾淮昭大惊失色。
“这孩子对你而言也是意外,是因为连禹放的算计与手段,才让你有了她,我是知道的。但是,”成嘉正色说道,“我与连禹放血海深仇,我死也不愿意见到此人。他想要让我借用他人的身体复生,我是断然无法接受的。我死即是为了摆脱此人,即是如此,我怎么会愿意再活一次呢?”
顾淮昭听着这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她说:“可这孩子,是无辜的。而且,我也定不会让她落入连禹放的手中。晚辈……晚辈,实在无法答应前辈的请求。”
成嘉惨笑:“你不了解连禹放的手腕。他就是个疯子!正常人,又如何拼得过疯子?我与我儿俱是被这个疯子毁了。”
顾淮昭还是拒绝,她说:“前辈,即便连禹放疯魔,让我作出舍弃孩子的举动,我也是做不到的。前辈你可知自己的儿子连澄如今怎样了吗?”
成嘉摇头:“我身死之后,肉身应该被连禹放藏在返魂镜之中,他监视着我的魂灵,若不是你们阴差阳错进了永昼春,相比我连和你在梦中对话的机会都没有。”
成嘉顿了顿,显得有些局促,问道:“那我儿连澄可还好?”
顾淮昭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毕竟连澄如今的情况,对成嘉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但顾淮昭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据实已告:“连澄崭露头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邪修了。”
“什么——”
“他知道你在龙族那里受了委屈,为你打抱不平,可惜,他用了跟他父亲连禹放相似的手段,不过没有得逞。”
“这…………”
“他想要偷得龙族的龙魂谱——世人都猜测这是为了复仇,虽然没有得手,但是他也选择了另一种报复的方式。”
“是什么?”
“据说,是诅咒。中了诅咒后,龙族仅存的几人也都相继离世。因为龙族神秘,与世人交流不多,所以大家也都是基于推测得出的结论。”
“怎么会这样……”成嘉仿佛被抽干力气一样,不复初见时的洒脱,反而一蹶不振。
顾淮昭接着说:“前辈,你知道吗?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当今世上唯一一条纯种的龙了。他的左眼,也受到了诅咒的影响,看不见。”
“我……”成嘉想要道歉,但是顾淮昭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说:“前辈不必心中愧疚,这也不是前辈做的,晚辈也相信,这是前辈不愿意看到的。而且多年前众多门派对连澄滥杀无辜、残害生灵的行为忍无可忍,联手对他进行了围剿,虽然消灭了他的龙身,但是,大家也怀疑,连澄之前对自己的神识动过手脚,他肉身虽然被毁,但神识可能还残存于这个世间,伺机而动。”
“但是,”顾淮昭话锋一转,“我说这些,并非意在痛斥连澄的恶行,我只是想问,如果现在,连澄就站在你面前,你能杀了他、大义灭亲吗?”
“我……我不知道。”成嘉迟疑。
“前辈,连澄十恶不赦你都未必能下得了手,更何况我腹中孩子无辜,你又何以让我对他痛下杀手呢?”顾淮昭反问。
成嘉答不出来。
顾淮昭又说:“因果这种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有了定数。我既然与这孩子有因,我也会尽力让她修得正果。前辈也可以省省口舌之劳,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成嘉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但,你要留着这个孩子,以后麻烦肯定接踵而至……”
“我知道,”顾淮昭说,“我也没有办法保证我心中因为这孩子的突然到来产生的母性情怀能维持多久。但是,我觉得,我也没权利决定这个孩子的生死。这是我跟龙潜两个人的孩子。”
顾淮昭停顿了片刻,说道:“其实这些天,听了许多关于连禹放和连澄的事情,世人并没有把这两个人放肆的举动归因在前辈的身上,都知道前辈是个可怜人。只是,世界上没有谁能万事顺遂,说到底,各个都是可怜人。”
各个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