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晨风镇这样一个安逸已久的边塞小镇而言,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十分轰动的。当我们在游骑兵的伴随下步入巨墙内,通道外的平地上已经聚满了人——他们都是镇子里的居民,在艾兰特,没有获得特殊许可的人不得随意进出巨墙,他们之中许多人一生都了于此地,无论什么样的热闹他们都想凑一凑。
在我身后.进来的是一辆残破的马车——那是我的商队里仅剩的一辆马车,上面拉满了我的伙伴的尸体,车上满是血污,夏洛克商会残破不堪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人群中有一个妇女冲了出来,她是我那小助手的母亲,半个月前她亲手把他送进了我的商队,如今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尸体,失声痛哭。
我最终没能阻挡住那头荒兽,那位母亲的哭声像是一把利刃,直刺进我的心里。
我想去安慰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我保持着沉默。当看着那些我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变得冰冷,他们的亲人在他们的尸体旁哀嚎时,我除了沉默,竟然连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丧失了。
我很愧疚,在临近巨墙这么一个安全的位置上,我的商队竟然还折损了大半的人手。
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吻向安捷的唇——安捷就是那个被荒兽撞成两截的女孩,她是我的商队后勤主管,她做的账目总是很严谨的。安捷很爱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弯成一对漂亮的月牙,仿佛她的人生中永远充满了各种幸运的好事。
在我的恳求下,游骑兵们帮我找到了她的另外半截身体。吻向她的是她的未婚夫贾戴维,一个心灵手巧的裁缝,我们商队里的人几乎都穿过他缝制的衣裳。
“游骑兵和卫戎部队会处理负责处理接下来的事的。”圈子下了马,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希望老汉姆的酒馆还没有倒闭。”
“好。”我说,我现在的确需要一些酒精来麻醉一下自己,至少能稍微安抚一下我压抑的内心。
晨风镇的酒馆不大,但身为本地人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里面该有的东西倒是一样不少。
“两杯啤酒。”圈子对老板说。他和这家酒馆以前的老板很熟,那时候他还没有成为游骑兵,偶尔会在这家酒馆里打打零工赚赚酒钱。
圈子把酒杯递给我,我控制不住的在脑海里想着那些同伴的模样,握着酒杯在吧台前发呆。
“说真的,伙计,你当年真应该和我一去游骑兵部队。”圈子说。
这件事在我们这几年的通信中已经谈过不止一次,圈子每每对我没有加入游骑兵部队而感到惋惜,直到今天我并未遭遇荒兽之前,我对我的选择虽然偶尔感到惋惜,但也谈不上后悔。
我的本名叫千厥,我的母亲亲自为我许下的名字,据说这是一个星辰的名字,是我母亲家族那边的一种习俗,传闻给孩子用星辰的名字当做本名会得到星辰的庇护;然而晨风谷附近的居民都习惯叫我行商芬兰德,意指好运与惊喜。
我出生于帝国的一个商贩世家,我的父亲是一个商人,他曾是阿瓦隆帝国的名流,后来为了迎娶我的母亲选择解散了他经营了大半生的商队,从此在搬到晨风谷附近定居生活。
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落帆港美女,她温柔,贤惠,善良,她可以为流浪的人提供工作,可以拨助我父亲名下产业的20%收入去资助灰巷的孩子改善生活,却无法接受她的孩子成为一个游骑兵战士。
哦,游骑兵。当王国的统治者们筑起高高的城墙,战战兢兢的躲在里面,祈祷巨兽可以自己离开时,游骑兵们拿起手中的武器,选择与强大的巨兽抗争到底。每一个游骑兵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战士,据说他们可以驾驭荒魂,那是源自荒兽体内的强大魂力。
在我出生的地方,每个人都以加入游骑兵为荣,然而游骑兵的选拔十分的苛刻,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接受这份荣誉。
在我十七岁那年,我与我的挚友圈子背着我的母亲参加了游骑兵选拔测试,在经历层层筛选后,我拿到了加入游骑兵训练营的许可,同期的少年有30多人,却只有3个人通过了测试。我很幸运,圈子也很高兴,加入游骑兵是他翘首以盼的未来。自从他的祖父逝世以后我很久没见过他笑的这么开心。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我回到家中,我的母亲听闻我通过游骑兵测试的消息之后,她大发雷霆。她大吼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愤怒与难过。我的父亲对此不以为然,但我的母亲生怕我跑出去加入游骑兵,在游骑兵部队开拔的前两天把我锁在我的屋子里,只让家中保姆苏丹娜来给我送餐,扬言只要我敢跑去加入游骑兵就打断我的腿。
我不理解为什么,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应当对抗击荒兽的英雄报以崇高的敬意,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一向很喜爱我母亲的温柔,但这件事情让我见识到了落帆港人愤怒的一面。
后来听苏丹娜阿姨说,我那个一直素未谋面的大舅,就是一个游骑兵。他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兽潮袭击中,我的姥爷听闻这个噩耗备受打击,从其卧床不起,没过几年便离开人世了。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我的父亲,也许她会嫁给一个比她老50岁的男人,以此来支撑住家族的基业。
所以她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的孩子落得和她大哥一样的下场。我的母亲并不迁恨游骑兵,甚至我们家对游骑兵还偶有资助,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去,为此她还和我父亲大吵一架。我的父亲觉得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紧张,认为她这顿发火简直不可理喻,我也觉得我的母亲在这件事情上显得有些神经质。
虽然我身边的每一个玩伴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游骑兵英雄,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一年我才开始接触巨墙外的世界,我的父亲开始教导我学习他的技艺,人生一切都显得很美好,只是可惜禁足的那几天我没能亲自送圈子离开——无法亲眼见证挚友向梦想迈出第一步,一直是我心里的遗憾。
在接下来的这几年里,我开始跟随我的父亲行商,两年来在晨风谷攒下来一些家底,随后我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在夏洛克商会,名下组建了自己的商队,一面行商一面揭开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面纱,与圈子之间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因为游骑兵内部管理的特殊机制,刚开始这两年里圈子是没有办法自由行动的,所以除了偶尔到他的家里造访,我很少会接触到有关他的事物。
直到今天,我终于见到了圈子。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酒馆的门又被打开,这次进来了两个身穿皮甲的年轻人。男的目光如炬,脸颊消瘦,棕色的脸庞长着一点稀疏的胡子。女的肤白貌美,棕色的长发漫过双肩,喝大了的醉鬼冲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吹口哨。
“这边。”圈子招呼道。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
“介绍一下,我的战友,这是我们的太刀手洛泽。”圈子介绍道,那个小伙子冲我点点头:“你好。”
“你好。”
“这位是……”
“我叫狄芬妮,现在是弓手,偶尔给他们当当保姆。”狄芬妮笑道,她向我伸出了手,“愿你猎运常在。”
她自来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安捷,我礼貌回礼:“你好,我叫千厥,愿你猎运常在。”
“再来三杯啤酒!”圈子喊道,他用食指哐哐哐的敲着桌子,“快点快点。”
才这么一会他就喝完了一杯,这家伙酒量越来越好了。
“你真应该加入我们。”狄芬妮对我说。
我现在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于是反问她:“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应该加入游骑兵。”
“因为你不缺乏对抗荒兽的勇气,当时我们都看到只有你冲上去救人。”狄芬妮很自然的说,“而且普通人也不可能靠着一个车轮硬挡蛮角兽的一撞。”
“可是我没有你说的那种勇气,如果我真的有,我的同伴们就不会死了。”我自责的说。这是实话。如果我当年真的有勇气加入游骑兵,兴许我的这些同伴都还活着,过着自己的生活。
圈子跟我碰了下杯。我喝了口酒,心情烦闷。
“你刚才说那个荒兽,叫蛮兽?”我主动问狄芬妮,回想起遇到那只荒兽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个疑惑挥之不去。
狄芬妮回道:“蛮角兽,下位巨兽,特点是皮糙肉厚。”
“我那个时候冲向它,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变了颜色一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开了真视之眼?”圈子接过话,语气有些诧异。
“真视之眼,那是什么?”
“你应该有所体会才对,抛去万物的表面,直视他们灵魂的颜色,只有像我们这种天生的游骑兵战士,才有这种能力。”狄芬妮道,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你真应该成为一个游骑兵。”
“灵魂的颜色?”我回忆起来,那个时候的确周围都变为一片死灰,但有活物的地方都是五彩斑斓的,“我想……那个蛮角兽的灵魂,是淡蓝色的?”
“看来你看的很清楚。”狄芬妮笑眯眯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