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木抚摸着手中的剑。
那是关老大的剑，三尺长的剑身摸上去透着刺人的凉意，剑锋横开，上面找不到一丝缺口，看来关老大对他的剑保养得很好。
这是一把好剑，这当然是一把好剑，关老大能横行辽北靠的就是他那一手变幻莫测的剑法，所以关老大很看重手中的剑，一把好剑才能将他的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可以说剑就是关老大的命。
现在关老大的剑到了江小木手中，关老大的命也就没了。
“哎”叹息了一声，江小木又将手中的剑放到了关老大尸体旁，剑是好剑，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剑——江湖上的名剑要么是名家打造，要么是名人所用，关老大有些名气，他的剑也就有了些名气——这是许错告诉江小木的。但这不是江小木要的剑。
江小木对自己要用的剑有期许，必须是名剑，但不是所有的名剑都能为他所用，关老大的剑一到了江小木手里，江小木就知道这不是他要的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剑的时候，江小木觉得自己随时都想要出剑，可剑到了手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剑了，江小木的剑法很简单，就一招，简单的一招，可就这简单的一招，江小木怎么都用不出来，无论从什么角度，以什么力度都用不出来。
这不是剑的问题，关老大的剑无论长度还是宽度都与江小木从小练剑时用的剑差不多。
这就是剑的问题，江小木心里想到，江小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江小木不再去纠结剑的问题，他要开始睡觉了，人累了就想睡觉，虽然先前与黑山九鬼的一战江小木就只出了一招——收了关老大的剑，但江小木就是累了，数雨滴数累了。
……
江小木醒来的时候是下半夜。
江小木是在屋梁上醒来的——地上太凉了，衣衫单薄的江小木觉得还是屋梁上睡着比较舒服，于是找了一处瓦顶还算完整的屋梁。
风已消雨也停夜还黑，江小木是被惊醒的。
大殿里少了个人又多了几个人，大殿外也少了“嗯啊嗯啊”的毛驴叫。
许错不见了，多了几个江小木不认识的人，正是这些人进入大殿时的动静将江小木给惊醒了。
许错去哪儿了呢？
下面这些人又是谁呢？
这些江小木都不知道，江小木只是将自己的呼吸给缓了下来，将身子紧贴在屋梁上，江小木准备观察一下下面的几人，这是他的谨慎。
一共五人，一个虎脸豹眼的壮汉，背上背着一把大刀，一个满脸皱纹驮着背的老妪，一双手怀揣在宽大的袖里环抱在胸前，一个矍铄的老汉，一双宽大的手掌垂在身前，一个圆头圆脸的和尚，手里提着一根粗壮的禅杖，还有一个一身被宽大黑袍罩着头脸身形的人。
五个人分五个方位围成一圈站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被摆的整整齐齐的黑山九鬼的尸体。
“阿弥陀佛，他奶奶的，这黑山九鬼也太不中用了，钱收了不少，人没杀几个，自己倒是被弄了个鸟朝天，是谁说他们绝对顶用的。”站在半倒佛像前的圆头圆脸的和尚念了句佛号就开始骂道，一点没有出家人的样子。
江小木心中一惊，原来这几人是出钱请黑山九鬼杀人的人，江小木屏息贴在屋梁上。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和尚你什么意思，我当初说黑山九鬼顶用，也没见你反对。”江小木看去，说话的是背刀的汉子，此刻正怒目圆瞪。
“阿弥陀佛，没什么意思，只是可惜了这黑山九鬼自己不顶用，还被别人以为顶用，到头来白白送了性命。”和尚迎着壮汉的怒目说道，脸上还挂着可惜的神情。
这一下壮汉是真怒了，手往背上的大刀摸去，看来是准备直接和和尚动手了。
这一幕看在江小木眼里倒是觉得好玩，这两人言语间明明是一伙的，却没两句话就要出手相向。
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你们两闹什么闹，难不成还要在这里打上一架，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黑山九鬼死之前有没有说出我们来。”
说话的是那矍铄的老汉，他说完后，和尚就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再言语。背刀的壮汉也没有拔刀，只是一双拳头握得老紧老紧，不忿地开口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黑山九鬼就算人不顶用，至少还是讲信用守规矩的，不会说出我们来，况且谅他们也没这胆子说出我们来。”
“我刚刚看过了黑山九鬼的尸体，身上都只有一处剑伤，一剑致命，看来是个用剑的高手杀了他们。”老妪干哑的声音响起，“我们给的画像里有谁是能只用一剑就杀了黑山九鬼的？”
“阿弥陀佛，看来是‘神算剑’许错，出手真他娘的狠。”
“是谁让你把许错的画像给他们的，别说黑山九鬼，就是九十鬼也对付不了许错。”老妪的语气很不满。
“我就说黑山九鬼不弱，足以杀光我们交代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原来是和尚你让他们去送死的，你要是和许错有私仇就自己动手，别连累大家一起死。”壮汉更加不满。
这次老汉没有开口说话了，同样不满地看向和尚，想要他给个说法。
和尚没有开口，那个罩着宽大黑袍的人开口了，“是我让和尚把许错的画像给黑山九鬼的。”语气清冷，听不出男女，分不清老少。
黑袍人的话说完，一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其余几人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好像没人敢问为什么。
江小木对黑袍人很好奇，其他四人看上去虽是一伙，关系却并不是很和睦，但唯有这黑袍人好像让他们都感到惧怕。
隔了一会儿，老汉才开口道：“不知为何要让他们就这么送死？还有那许错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况且就黑山九鬼这几个人以前干的那些烧杀掳掠的事，死有余辜，我们也算是借许错的手替武林除害了”黑袍人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许错，你们不用操心。”
江小木对黑袍人更好奇了，明明是做着指使杀人的事，却还好像不满黑山九鬼烧杀掳掠的行径。同时江小木也为许错暗暗担心，黑袍人说的不用操心许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有厉害的人要对许错出手？江小木想要提醒许错，却不知许错现在在哪儿。
“阿弥陀佛，只是可怜那些死在黑山九鬼手中的剑客，我们造了这么多罪孽，真是罪过，罪过。”和尚插口道，脸上竟浮现出悲悯的神色。
“有什么可怜的，那些人都赶着往洛阳来，人人做着出名的美梦，人人都以为能在百剑盟的比剑大会上出头，可又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这种人死再多又如何。”壮汉讥笑道“你也不要在这儿假慈悲，你要真觉得可怜怎么不阻止黑山九鬼。”
江小木听到壮汉的话有些生气，因为他也是想着在百剑盟的比剑大会上出头的人。同时江小木也更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奔着百剑盟来的剑客。难道他们就不怕那百剑盟的报复吗？
“阿弥陀佛”和尚低头念了句佛号，下一刻却是突然暴起，手中的禅杖奋力击出。
“找死！”壮汉爆喝一声，双手握刀也是力劈而出。
和尚的禅杖，壮汉的大刀都不是奔着对方而去，而是直奔江小木伏着的屋梁。
江小木大吃一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下面的人发现了。
和尚和壮汉都是拔地而起，一左一右夹击向了江小木，禅杖在空中带起的风呼呼作响，力大势沉，挨上一下保准能江小木浑身碎骨，大刀则是刺啦一声，似要撕裂黑夜，也要撕裂江小木。
江小木左右去不得，前后同样去不得。
不止禅杖与刀，还有一颗闪着绿色光芒的铁钉，一双淡金色的手掌，铁钉和手掌一前一后。
铁钉自老妪的袖中发出，无声无息，但那绿色光芒却提醒着江小木那是不容忽视的危险，上面只怕是喂了剧毒，挨上一下只怕不比禅杖好受。
淡金色的手掌来自老汉，那是一双奇怪的手，手掌宽大似蒲扇，除了拇指外的手指却都是又细又长，且是一般长短，手指并在一起不像掌却像剑，一柄可将江小木刺个通透的剑。
只在一瞬间，江小木前后左右就都被封死了。
江小木感受到了，感受到每一个对他出手的人都比关老大要强上不少，但江小木还是有信心收下禅杖与刀，就像收下关老大的剑，有信心躲过暗器，有信心接下那一掌，不过江小木只有一个人，他如果收下了禅杖与刀，就躲不过暗器与掌，反之亦然，剩下的任何一样击中江小木都能要了他的命。
还好，江小木还有路可走，上或下，上面是瓦顶，江小木可以轻松突破，下面是没有出手的黑袍人，也许是五人里最强的黑袍人。
往上就是逃，往下就是战，逃还是战呢？江小木会如何选择呢？
江小木总是爱走神，总是爱想东想西，人一旦想的东西太多就会变得犹豫，江小木知道自己这毛病，所以他会在下雨的时候数雨滴，那能让他专注一些，但每到关键时刻，江小木也比任何人都果决。
江小木没怎么用力，年久失修的屋梁一下就塌了，江小木直奔下方的黑袍人而去。
江小木想逃的，但他轻功不怎么好，人还没破顶而出，屋梁先吃不住力塌了，借不了力的江小木向下坠了下去。
江小木没有慌神，下坠的他索性朝着黑袍人而去，带着簌簌下落的瓦砾，带着背后的破空声——那是已经出手的四人，他们在江小木下坠的瞬间就变了招，能在出手的途中变招，看得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用全力。
没人会想到江小木会朝着黑袍人去，奔向江小木的四人认为江小木会往上破顶而出，那是他们留给江小木的出路，他们有信心在江小木跃起的时候变招将江小木击杀在空中。
下方的黑袍人知道出手的四人是怎么想的，所以当江小木扑向他的时候，黑袍人出现了一刹那的不解与慌神，就这一刹那，黑袍人没有出手。
黑袍人没出手，这会是江小木的机会。
只是这机会出现的时候，江小木知道自己今天栽了。
江小木很有天分，也很勤奋，所以他的武功练得很强，只是他练的武功和江湖中大部分人不一样，其他人练武是为了出手更快、更猛、更致命，本来江小木的剑也是这样，但没有剑的江小木就变得被动了，只能被动地等其他人出手，江小木可以在对手出手的瞬间收走对方的武器或者将对方打在身上的真气力道消弭掉，但这些都只能在对方出手的时候用来自保。
看到黑袍人没有出手，江小木就慌了，如果对方出手，不管是怎么出手，只要不是强出他太多，他都有信心接下来，然后抓住对方一击不成的瞬间或逃或反制，可惜对方就如一根木头立在那里没有动。
江小木慌了，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和尚、壮汉，老妪和老汉一开始是朝着屋梁拔地而起，在江小木下坠的时候他们还在往上，当江小木在空中与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们完成了变招。
当江小木落到黑袍人身旁的时候，江小木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和尚的禅杖与壮汉的刀撞在了一起，借着反震的力道，和尚和壮汉落回了原先站立的地方。
老汉淡金色的手掌迎向了老妪发出的暗器，暗器没有钉入手掌，而是被老汉用双手夹住了，不过暗器力道不小，抵消了老汉在空中的去势，老汉也快速落了下来。
老妪则是在空中身形一扭，背更驼了几分，像是生生受了别人自上而下的大力一击，这让她往上的势头戛然而止，不过她却是四人中最快落地的。
这四人在空中变招却没有继续攻向江小木与地上的黑袍人形成夹击之势，而是借着对方的攻击快速落地，重新站定方位，将江小木与黑袍人围了起来，这在江小木看来很奇怪。
不过最奇怪的是江小木身边的黑袍人，从江小木朝着他扑来到江小木落到他身旁，黑袍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只是站在那里。
江小木与黑袍人站得很近，近到江小木能听到黑袍人的呼吸声，听到呼吸声的江小木一下就明白了黑袍人为什么没有出手了。
练武的人与普通人的呼吸声是不一样的，就像江小木的呼吸声是平缓悠长的，一呼一吸间极有规律，越是武功高强都的人越是如此，当然也有些练外家功的人呼吸声是粗重的，那是因为练外家功在初始大多会伤了身体根基，而普通人的呼吸声是短促而杂乱的，黑袍人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