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纷纷扰扰,俗世琐碎繁杂。
自有人乐在其中,生生世世不断沉沦。
对于流月镇居民,每日与风尘作伴,偶尔能听一听仙家的快意情仇便是一件幸事。
林枫磕着手中瓜子,和苏穆坐在茶楼一角听说书人讲述着江湖往事、仙家恩怨。
苏穆小手拖着脑袋问道:“林哥,你说真有那种能一剑斩开天幕,断开江河的大剑仙吗?”
“那当然了。”
林枫吐出了一枚变味的瓜子仁说道:“我听道爷说,镇子旁那条沁水河之前并不存在,是现在的皇帝和赤岭山里的仙人当年一场大战,皇帝一刀劈出了数十里鸿沟。”
苏穆顿时来了兴趣,双眼放光道:“那皇帝为什么要和仙人打架啊?”
“嘿嘿,道爷也没讲清楚,大概是因为要争夺地盘吧。”
“林哥,你为啥总要叫李叔是道爷啊。”苏穆脑海里浮现出李唯卜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样子,不解的问道。
“道爷和我说是为了让他在小镇人眼里保持神秘感,才能多一些人请他算卦看风水,哈哈。”林枫咧嘴乐道。
“可是我娘说镇里人都知道李叔是什么德性,他只能糊弄糊弄外来的人。我娘还说以前李叔给我姐取过名,叫苏大牛呢!”
苏穆捂着脸偷偷地笑,笑声却全从手指缝隙间完全露出。
“道爷也说过,自从颜夫子来了以后就没人请他起名了。”
林枫朝着大街外看一眼,李唯卜正在街边不远处摆着小摊,小摊旁竖着的算命占卜幡格外显眼。
“李叔就没和你说过父母的事吗,娘亲说你是镇子建成后被抱回来了。”
苏穆今年刚刚八岁,还不太懂体会别人的情绪,只是想着关心一下林枫,童言无忌地问道。
林枫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他双眼盯得桌子上的一堆瓜子皮说道:“我以前也问过道爷,他说是在岭中凶兽窝里救出我的,大概我的父母已经被那凶手夺了性命了吧。”
“你和李叔待了这么久,李叔就算你的亲人。”
苏穆紧紧攥着小拳头,双眸坚定,似是觉得不够,神情颇为大方的数着指头说道:“我,我姐,我娘,我爹,都是你的亲人。”
林枫心中一阵感触,笑着摸了摸苏穆的小脑袋,又转头望向窗外的李唯卜。
李唯卜占据了街边来往过客多的一处热闹地儿,竖立着的算命幡似是年代久远,随风飘曳的白幡已经泛黄,木杆也有几分枯旧,仔细看的话还有不少刀剑的伤痕。
破旧的布衣道袍上还有不少补丁,却依然遮不住他的意气风发,此时正和一位年轻貌美的跨刀女子侃侃而谈。
女子一袭束袖紫色长袍,衣襟处绣着银线云纹,里面搭着淡蓝薄衫,娇嫩的面容如同画中的仙子,由画匠一笔一笔精心描出。
她独自一人坐在小凳上,正饶有趣味地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不过一会,便停笔将宣纸还给李唯卜。
李唯卜一手抚着短须,一手接过宣纸,瞥了眼女子腰间的跨刀,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笔文神秀却又不失劲力,贫道入眼便知小友来自名门大家,是自幼习武之人。”
女子一脸笑意,眸中狡黠的神色一闪,张嘴道:“没错儿,还算得挺准!”
李唯卜一脸傲气,眯着眼自吹自擂道:“那是当然,贫道在这镇中被称为李半仙不是没有缘由,不论是求因果还是问红尘,道爷我皆可为你掐着算来。”
李唯卜好一阵自吹后,睁眼向女子望去,发现女子正单手撑在桌上,托着脸满是笑意地望着街边一角,完全没有聆听他的话语。
李唯卜只好干咳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看着宣纸中写下的大字问道:“不知小友是想让贫道算什么?”
“就算一算我此行是否顺心合意吧。”
女子并没有很在意算卦一事,此时朝着街边一只野猫望去,目光满是疼爱之意,随即掏出怀中一只锦囊,从中抓出一小把干果,扔下几枚想要吸引野猫的注意。
李唯卜决心要让面前这不懂事的女子刮目相看,瞥了眼宣纸上的“秋”字,右手掐指细细算了起来。
女子转眸朝着李唯卜右手一瞥,秀眉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继续逗耍着脚下的野猫。
过了许久,李唯卜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道:“谋定无忧,贵人点头,今时还是旧时人,人事如今又一新。小友此行怕是要费一些辛苦了。”
女子嘴角一撇,干脆地问道:“何解?”
“禾,嘉谷也,二月始末,八月而熟,得时之中,故谓之禾。此季正值嘉月,四顾逢春。”
李唯卜煞有介事,故作神秘的说道:“可小友写下的这字为秋,禾中有火,逢春起火,不占天地之时,不合心中之意,只怕是要劳心烦神了。”
李唯卜食指伸出,点着宣纸上的字若有其事地说出一堆话语。
“可有什么回转的法子?”
女子头也不抬,抚摸着橘黄野猫道。
李唯卜嘿嘿一笑,露着发黄的门牙笑道:“倒是有法子破解,只是……嘿嘿。”
李唯卜一声干笑,再不说一字,女子抬头向他望去,入眼便是李唯卜奸诈的笑容。
她双眉一挑,伸出一手将拇指、食指一撮,从其中落下一粒银子掉在桌上。
李唯卜双眼泛起精光,一边将银子抚进袖袍,一边笑道:“这赤岭地貌本由无根天火而来,小友只需拿着老夫这张符箓,将赤岭之土包裹其中藏在身上。贫道保你怀天地时运,遇事顺心得意,枯木逢春,此行一定有收获。”
李唯卜掏出一张黄色破旧符箓放在桌上,神色傲气说道。
女子将手中干果给野猫喂完,站起身来随意的拍了拍手中残物,伸手攥起符箓,盯着李唯卜看了几眼,嘴角微抿笑道:“借你吉言咯。”
说罢,她再不回头,转身离去。
只留下李唯卜单手在袖中轻轻捏着碎银子,口中呢喃道:“真是个财主儿,道爷我平日也赚不了几枚铜子儿,今日倒是全补上了。”
“看来今日又能买几壶美酒咯!”
她又望着走了几步远的女子靓丽背影,转念思索道:“也不知是哪个宗门大族的子弟,我竟全然瞧不出她的修为,倒是生得一副俊俏模样……”
突然,李唯卜伸手重重打了下自己嘴巴,神情复杂,无奈,又有一丝慌张混在其中。
“唉,道心浑浊,杂念缠身,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可咋整啊……”
……
林枫、苏穆二人正靠着窗户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评书,窗前走过一道靓丽身影,正是先前算命摊前的那位女子。
虽说小镇这几日比以往热闹了太多,倒是不常见这等俊美闺秀女子。
林枫好奇的朝紫衫女子微微一瞥,那女子却也突然回头向他看来,嘴角扬起,神情别有一番韵意。
羞红悄悄爬上林枫的脸颊,林枫急忙撇过头去,双眼僵直地盯着桌上的茶盏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得窗外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女子润唇间生出一句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话语
“嘉春无火不得意,若有取得风来报?”
突然,茶馆内传来一声短促的震耳响声,原来是说书人讲到一半觉得气氛合宜,将手中惊堂木拍得格外用力。
说书人手执木扇,身穿青衫,一脸白面书生模样,若是没有口中吐出的江湖快意情仇和民间往事,没有围聚在其周身听书的老少闲客,只会叫人以为他是在茶楼歇息品茶的莘莘学子。
说书人此时合起木扇指着一处,眉头紧皱,口中铮铮有词。
“就在本月,赤岭离火宗满门围聚那紫霞垂落的山巅福地,企图占据苍云宗山门。苍云宗本是仙盟三雄之一,就算老祖苍崖子陨落后失去威名,实力仍不可小觑。”
“据说那日攻山之战两宗皆有鼓动山河之势,姜亦丘率领着数家宗派齐齐攻山,就在攻山之战大成之际,不曾想那苍云宗宗主殷诃竟突破了修为,扭转败局一举歼灭了姜亦丘老贼!”
“正可谓是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惊得满堂看客齐齐叫好。
“哼!姜亦丘这老贼,北上时抢了周边村镇不少余粮,搅得民不聊生,如今终于被仙人诛杀,真是活该。”
一位红面武夫脱下盏中茶水,解气地骂道。
一旁同伴急忙拉住他劝道:“毕竟是仙家纷争,咱们可不要多嘴,别引来了祸端。”
“无妨无妨。”
那位魁梧武夫一身蛮横气,不屑的摆手笑道:“仙家又如何,当今北帝居位,管的便是这些山上仙人,你想想,这几年那些个欺压俗世百姓的无良宗门,哪个不是落得个烂下场。”
“那可不,无论是山上仙人,还是山下歹匪,如今都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了,还不是因为有朝廷百候守着各个郡县!”
一旁坐着一位头戴镶玉宝冠,身穿锦缎华袍的微胖男子,得意地附和着。
两位武夫对男子抱拳问候。
微胖男子站起身整理了下穿着,眯眼笑道:“今日听此大喜事,喝茶哪能尽性,走走走,在座有无饮酒的兄弟?我请各位去饮酒。”
众人听到这话,大喜,不少看客跟着微胖男子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