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申村那年中秋之际的那天中午,雷击皂角树之时,黄家的牛眼,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当时,他惊恐万分,站在他家窑门口,面对此树而立,把一对牛眼瞪得圆圆的。
雷声响后,只见那棵皂角树被一个巨大的火球绕了一下,树上迅速腾起一团浓浓的黑烟。在那团升腾的黑烟中,出现了一种平生以来,让他感到十分可怕的东西,把牛眼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本能地想喊声“爹”,这是他的习惯。可这天,就这么日怪,他竟然失去本能性东西,没喊。
其实,一切都发生得快而连贯,牛眼根本没有机会喊,更不敢喊。于是,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头顶上的头发,一根根都直端端地立了起来,整个人便愣在那里。
那升腾的黑烟中,有一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魔鬼。那魔鬼伸出老长老长的脖子,吐着丈长的舌头,只一下子,便将头伸到了牛眼面前。
若在平时,牛眼那怂早就“爹呀爹呀”地惊得叫起来。鬼知道咋回事,当魔鬼将头伸到他自己跟前时,他没叫,只瞪大了牛卵子大的眼睛,呆愣愣地看那魔鬼。
那魔鬼并不咋凶,相反朝他笑了笑。那笑中有点调侃地味道,还做了个鬼脸,既没出声,也没啥可怕动作,倒让牛眼霎间将心情平复了起来。之后,牛眼也似笑非笑地,只看。
那魔鬼见牛眼这种样子,竟然笑出了声。笑声过后,猛地缩回了头,不见了踪影。
正当牛眼纳闷之际,“嗖”地一声响,那魔鬼从皂角树上再次窜了出来,又在天狼家窑洞顶划了一个长长的圆弧,并拖着一条长长尾巴,又“嗖”地一声,钻进了天狼家院子里。
只这一惊,便让牛眼改掉了平生以来一种东西。那种有事没事地,老爱喊“爹呀爹”的老习惯也从此而改变。这狗日的,还独自笑了一下,只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些。申村人本身认为他的眼睛大,才叫他牛眼,这时把眼睛瞪得更大,甚至比生产队里那头老黄牛的卵子还大。
这时,磁逼愣瞪的牛眼,望着天狼家方向。脑海里,却不断涌现出天狼那怂货的样子。
也正是这一惊一吓,牛眼猛然间又觉得,自己真地就克拉马斯地成熟了一般。同时,他有一种直觉,那魔鬼不可怕。紧跟着,心里有了种奇怪想法。一但有了这种想法,周身为之一振,随即有了一股子强大力量,天狼也不可怕。从今往后,他不再怕天狼。
一但认为不再怕天狼,牛眼这才想到了天狼另外一面。觉得天狼那怂人,其实并没有可怕的地方。让牛眼有所疑惑地,他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自己突然间为什么产生了不怕天狼的这种感觉和想法。申村里,他觉得黑八不可怕,黑鹰也不可怕,白四更不用说,他一直怕天狼。直到这时,有了不怕天狼的想法后,又觉得他不怕天狼的这种感觉,似乎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还有,浑身充满的这股力量,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而来,却并不是来自于那魔鬼。
一但有了不怕天狼的心思,还有那一股子力量后,牛眼有了种自信似地,便在内心里开始大骂起天狼。那个狗日的天狼,那个狼日的天狼,那个怂都不是的天狼,那个曾经张牙舞爪的天狼。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他牛眼可怕的天狼。
心里不断骂,直骂得牛眼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时候,才觉得确实有点好笑。在笑中,他再次十分肯定了自己的感觉,那魔鬼不可怕,天狼自然也不可怕。正是有了不怕的心里,牛眼真想到天狼家去看看。他想知道,那魔鬼是不是天狼,天狼那怂又是不是那个魔鬼。
可是,随着那黑烟升腾消失,锤头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有几滴雨点,竟落在了牛眼头顶上,砸得他脑袋生疼,很快形成了几个很大很大的包。
雨点砸痛了牛眼,该清醒一些才对。这时的牛眼,反倒迷糊起来,又有了点怪怪地感觉。觉得那天狼不可怕,这个信念很坚定。迷糊中,又觉得天狼那怂还是有可怕的地方。有点犹豫,便不再吱声,后退了几步,站在窑檐下。但,仍然有种好奇心,总想去天狼家看看。
刚迈出了一步,正好有两滴雨点很扎实地砸在了他的脚面上。也痛,这才抱了头,失去了天狼与魔鬼是否一体的好奇之心,悄没声息地钻进了窑洞里。
申村有许多唯一,牛眼便是唯一中的之一。
牛眼的眼睛,确实长得比生产队里的那头老黄牛的眼睛还大。甚至有人说,那怂人眼睛,比生产队里那头老黄牛的卵子还大。虽有点夸张,但相邻十里八村的,却没人与之可比,便是唯一。
把父亲叫大,这是关中道上的人,对父亲的特有叫法。但牛眼不同,却把父亲黄豹叫爹,也是申村的一种唯一。牛眼的爹和妈说话时的口音,与申村人不同,明显带有外地的味道。他爹和妈之间说话时,申村整村人没一人能听懂,甚至牛眼和他哥猪么也听不懂,这也是申村的唯一。
申村里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碎渣渣些的怂娃,惊慌了,或害怕了,便不由自主地喊“妈呀”。可牛眼不同,遇事惊慌或害怕时,却只喊“爹呀”,也是申村的唯一。
这天,申村的这场雨,大得很少见,种种现象又特别日怪,也成了千年来申村难遇的唯一。那雨点有锤头般大,紧锣密鼓地,掉下来后砸在哪里,那里便疼、便响、便叫、便喊、便吼,噼里啪啦,啼哩恸隆地,将其它所有声音,一时淹没得无踪无影……
这场风雨,又成了申村的惟一。能成为申村的唯一,是因那雨下得特别大,那雨点也特别大,又特别猛浪了些。下的时间并不长,却把整个一个申村,立马间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当风雨完全停下来时,申村一下子又摆脱了黑暗束缚,很快显露出了自己的存在。
当光明重新来到申村,申村再次证明了自身的存在,却发现这时的申村,已经一改往日的样子。一切都变得静悄悄地,没了黑家黑鹰的骂声,也没了白家干叫欢的叫欢声,也没了黄家干枣的灰公狗勾引白四家母黄狗的吠声。
申村的惟一很多,黑鹰也是申村惟一中的唯一。他是申村里唯一一家姓黑,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姓黑的人。当他遇人或事时,都以骂而始,又因骂而终。他什么人都骂,什么人也都敢骂,是个皮烂而肉不烂的货色。骂了好人时,越发得劲,骂得对方真就想死,还不罢手,便让人急。急了,自然有他不太好的果子吃。不小心骂了恶人后,让恶人把他那嘴打得跟个翻瓜似地,但他却仍停不了骂,就是皮烂肉不烂的货色。
干叫欢也是申村的惟一,他以喜欢叫欢,来表明自己在申村的存在。不管申村发生大事也罢,小事也成,只要这怂人知道了,才不管是红事还是白事,他都能极致地表现出叫欢的才能,恨不得一时让申村的所有人,都能迅速知道才好。经常逼逼叨叨地,又咋咋呼呼地,却让申村一部分人很喜欢,也让申村里又一部分人感到特别讨厌。
黄家干枣家的灰公狗,绝对也能算得上是申村里的惟一。这怂狗每当雨过天晴后,总会发情。发了情后,别的母狗又绝对不找,必去找白四家的黄母狗。那黄母狗也知趣,也很配合,二者便很大胆地在申村的街道上连了起来,双方以此都想来证明自己……
这便是申村,是关中平原上极其普通的一个村子,却与其他村子有种不一般的区别。这场雨,更能说明一些。雨为啥独单单地只下在了申村,却给邻村点雨未落,这便奇怪,也是区别。除了雨外,没有任何原因的黑鹰,想骂就骂,想骂谁就骂谁,可这场奇怪了的雨下过后,黑鹰竟然没有骂声,竟然连个屁也没放,便也奇怪,也是区别。
干叫欢只要认为高兴,鸡放个屁,还是狗连个蛋,也会叫起欢来。可这天雨过后,干叫欢竟然也没叫欢,却瞪大了眼睛,只看天狼家窑背上的那棵皂角树,便奇怪,也是区别。
有点反常的是,这场风雨后,干枣家的灰公狗,却肆无忌惮地勾引了黑八家的黑母狗,这便更为奇怪,也是区别。
还有黑鹰这个狗日的,不骂却张大了嘴,只不断地流口水,这便奇怪,也是区别……
平日里,黑鹰的叫骂声,总让申村人烦。干叫欢的叫欢声,恰恰能让大部分人,因骂而感到特别舒服。他的这种叫欢声,往往能把申村部分人内心中的一种激情,被这怂人叫欢时,将那种激情同时被叫唤了出来。
然而,这天的黑鹰没骂,干叫欢并没叫欢,申村人立即产生了诧异。
偏偏在这天的节骨眼上,白四家的公狗和黑八家的母狗,这两狗迅速而彻底地连在了一起。明明干叫欢亲眼所见,可这怂人竟然没叫欢,黑鹰这个羊杂碎一样的玩意儿人,也没骂。于是,申村人,无论大的小的,心里一时乱成了一团麻。日能的人,和不日能的人之间,竟然没了区别一般,也应该算是申村不同的一个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