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家里的黑八,这几天来气不顺,心里烦嘟嘟地。他觉得申村这些天确实也怪,突然间下了那么一场奇怪的雨不说,干枣莫名地死了,偏这漂儿又是脱裤子又是上吊,天狼那怂货的老母猪被塌土压死咧,结果弄的。
其实,这些事情与他黑八蛋大的关系也没有,关键还是他的那个侄子,想起来就来气。他黑八咋样子的人,这怂娃竟敢和他作对,这能说明个啥问题。因此上,又想到了亲侄子跟他致气的事,竟然心里没了一种底气。叹了几声气后,抽出烟杆装上烟丝点了火柴,吧哒吧哒地抽起烟来。
正好一袋烟功夫,干头蔫头巴拉地来了家里,样子怪眉日眼的样子。
黑八知道他来家里的意思,头也没抬一下,并没理式干头。重新又装了一锅子烟,因为烟杆过长,够不着点火,拿眼瞪了一下干头。见干头正磁眉日眼地低着头,根本没看他,吭了一声,干头还是那种样子。这怂人才划着了一根火柴,努力地伸长了胳膊,点着了烟抽了起来。
干头一直没吱声,只是蹴在黑八的对面,始终低着头。听见黑八划洋火的声音,也许一种条件反射,显出一副愁眉怪眼的样子,还是不看黑八,竟然慢慢地伸了手,从裤腰带上抽出了自己那一榨长的烟锅。眼睛一直瞪在眼前的地上看,慢慢地抓一撮烟丝,再慢慢地填进烟锅。装上烟,又慢慢地划着了洋火,点了,然后狠狠地抽了一口。
“这事,咋办呢?”干头抽了一锅子后,重新朝烟斗里装了烟,却没点火,将烟锅握在手里。这时,他才抬头望着黑八,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轻声地说了一句。见那黑八爱理不理他的样子,他的眼神里便露出了一种可怜兮兮地目光。
黑八没吱声,甚至连吸烟的姿式也没变动一下。又连续吧哒吧哒地吸了两口,烟嘴刚从嘴唇边离开,便拿着烟杆朝身边那块半截子砖上猛地磕去。将烟锅狠劲地磕了几下后,再用劲地吸了几下鼻子,又吐了几口痰在地上。做完了这些动作后,抬起头。
干头见黑八抬起了头,赶紧低下了自己的头。但黑八明显有点失神的样子,将眼光透过了干头头顶,他并没看干头,若有所思地却望着对过墙头。
那墙头上,有一撮狗尾巴草,不大。经过那场大白雨后,草芯中似乎抽出了点新绿,周边那些发黄变腐了的败叶,有一部分不知去向,但仍有几根黄黑的叶子粘附在上面。有一丝的微风,那草很欢快地样子,轻轻地摆动着并不咋长的枝叶,有点俏皮神色。
看着这撮狗尾巴草,特别是那草叶俏皮性的动作,黑八突然心里有了种希望。他觉得,他正象那撮狗尾巴草一样,经过雨的洗礼,还是能焕发出一种新的生命力。于是,这才正了正身子,挪动一下双脚,低下头,若有所思时。“嗯”了一下,却没说话,之后叹了口气。
“哥,你说这到底咋弄呢?我谋乱得很。咋说也不能惹那样的货色,也不知道黑鹰那怂货,狗日的,咋折腾我呢。”干头见黑八低了头,又叹了口气,这才又说道。说完后,老老的皮色上,突然就透出了一丝丝红,于是把头低得更低了些。
“球大个事,他能把你咋的。你这人,咋就一直没个主见的,这点怂事看把你弄的,还像不像个男人。不是我说呢,你能不能硬气点?都是黑家人,也都不是独独的黑家人,较个怂劲?还把自个吓球子的。”不再沉默的黑八说了句话,眼睛仍透过干头的头顶,仍然望对过墙头上那撮狗尾巴草。
“不是较劲不较劲的事,遇上那种哈怂人,你说说,这咋能消停呢。本来就没多大的事么,现在弄出个人命来,那哈怂人肯定跟我没完,绝对不会让我安然下去的。我这心,好象被猫抓了一样,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咋办才好。”干头有点担心,说话也轻轻地,生怕惹了黑八似地。
“放你一百二十个心。黑鹰是个啥怂人,漂儿又是个啥怂货,你难道不清楚?白活这大的人咧。事有事在,况且是黑蛋把你娃推了一把,把孩给水冲咧,你还怕个怂呢。你让他俩个狗日的,不嫌丢人,想弄啥就让弄去,到最后,你再看,就把人给丢大方咧,两狗日的都些啥货色。”黑八胸有成竹地说道。
“咋?咋?咋?我咋就弄不明白?那两个二球货,毕竟弄出了人命事。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最多给他一斗麦,再没办法。这年头,我也紧巴巴地,一分一文地,扣扣地过日子。也没弄准个人,要弄的话,朝那白三弄去,弄我啥,我啥也没有。”干头不知道黑八为啥说出这样的话,急急地给了自己的态度和底线。
“啥事也没有。漂儿真的能上吊?漂儿真的上了吊,我黑八就能把名字倒过来写。你也不想想,多大的事,不就脱了裤子。你好好想想,也好好看看,那漂儿是个啥人,那黑鹰又是个啥人。那两个货,把命看得比啥都重,脸皮比西安城墙那个拐子还厚,怕啥呢。”黑八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意思,这坏怂吓我呢?漂儿根本没上吊?”干头猛地站了起来,来不及倒出烟锅子里的烟丝,将烟杆直接插进了裤腰带上。
“叫你硬气些,你能不能硬气些?”黑八仍然慢腾腾地说道。
“咋硬气?漂儿上了吊,就在皂角树下躺着呢,能硬个啥气。象你说的,就是漂儿真没上吊,这事总该有个收场的法子么。总不能让那怂这折腾地,叫人还在这村里活人不活人。反正一句话,他想讹我,我也就那点东西,看他能讹个啥。”干头道。
“这些狗球毛吊的事,真不想管。走,看看去。”黑八嘴里那样说,还是有气无力地表了态,这才慢慢地站起身子,将那杆烟杆插在后背衣领里。慢慢腾腾地,背了手朝门外走。干头莫名的样子,步子却有点怪怪地,跟屁一般,跟在黑八的后面,满脸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黑八从他家门前斜对面的那条小斜坡爬了上去,干头一样,紧跟在后面。但这怂人有种做了贼一样的动作,也有做了贼一样的表情,更有那种做了贼一样心态,紧紧张张地,慌里慌张地。跟在黑八后面,直到了坡顶时,却停住,张了脑袋朝西面望了一阵子。
上了坡,黑八步子依然是那种样子,不紧不慢。这狗日的,不管咋说,确实会扎势,把势扎得还挺像样子。背着双手在后,那杆长长的烟杆插在脖子后面的衣领里,烟袋随着脚步来回摆动,很像一面武将的将旗一般。始终低着头,并不朝黑鹰那边看,直接到了西塬皂角树下。
后面跟的干头,早停在坡道处,远远地伸头看黑八的背影。
正在这时,牛眼从北塬方向急急乎乎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叫跛子被土塌埋了的话。于是,在场的人们,立即被牛眼的喊话吸引了过去,也一窝蜂似地,朝北塬方向跑。
那黑八才不管跛子被塌的事,也不吭声,丝毫也没有啥犹豫的样子,直接到了漂儿旁边。啥话也不说,抬起脚,便朝了破席片下的漂儿沟蛋子,恶狠狠地就是一脚。
“妈呀。”漂儿一声惊叫,这才猛地爬起身来,慌嘟嘟地看了黑八一眼,脸一下子红得象猴沟子一样,日急慌三地朝村里跑去。
干头见漂儿突然间跑了,急转了身子,准备朝自个家里跑。结果,像个小娃娃一样,从坡顶斜刺刺地倒溜着下了坡,弄得满身黄土。狼狈地样子,慌慌地爬了起来,和漂儿一个样子,风一般地跑回了家。
“咋这不要脸地,丢先人呢。”看着漂儿的背影,黑八这才气乎乎地骂道。
黑鹰本是勾了头,正靠在皂角树上睡觉。牛眼喊话的时候,这狗日的动也不动一下,稍稍抬头张了一眼牛眼,又低下头。当黑八骂起时,他才急忙站起身子。
“真真地丢人现眼,女人家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咋也不看看自己那副怂式子,想咋的?让别人家看笑话,得是心里就舒坦咧?”见黑鹰起了身,黑八瞪了眼骂道。
“那,那就算完了?”黑鹰反问黑八。
“你想咋完事?人家干头招你惹你了?自己不顾自己的脸面,还叫别人咋顾你的脸面?无非想讹一下人家,人家做啥亏心事。好端端地,是你家娃把人家娃推倒进了水沟,叫人家娃冲走了孩,当然要骂。没找你们的麻烦,已经够可以咧。倒是你家女人那怂样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赔不起算了,脱裤子弄球个啥事情?现在还装死,真不要那个B脸了,得是?”黑八越骂越气,越骂声越大。
黑八的骂,把黑鹰弄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缩了头,勾了腰,磁眉日眼地看着黑八……
但黑八的骂,也只是对黑鹰和漂儿的骂,起了多大作用,无可厚非。但他的骂,并没影响申村里其他事情,申村人在牛眼的喊声中,早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将黑八的骂声淹没在各种救跛子的喊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