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扰扰,靡音戚戚。
长怡宫内,龙塌之上有人如春雷过脑,猛的直起身来。
“得...偿?得尝?”
他捂住喉咙,喉结在枯槁的手下不住滚动。
寝殿内本应是通宵的烛火猛烈摇晃起来,似是那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飘忽不定。
雨夜,惊蛰时分,整个人间开始不安分起来,往日蛰伏已久的,都在暗处悄悄恢复生机。
殿内的火烛闪烁的越来越快,整座寝殿忽暗忽明。
当朝皇帝赵禁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可门外守门的甲士鼾声越来越大。
他扒光了寝衣,浑身皮肤透着病态的紫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涌动着。
可如此大的动静,身旁的妃子却依旧熟睡。
“热,热。”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玉枕上,贪婪的汲取着冰凉。
忽然,赵禁瞪圆了双眼,猛的跳下龙塌,眼角的血丝密密麻麻。
他慌乱间一脚跺在了妃子的小腹,可妃子却没有丝毫反应。
“凤凰,凤凰。”
他叫喊着,只听得殿外一声春雷,所有的火烛同时熄灭。
接着,似是有位幽怨女子,在背后那畔,轻轻哼唱着:“地下...有女...孤芳...已...白头。”
他猛的闭上了嘴。
或者说,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借着春雷的光亮,他看到。
窗外,不知何时,地上有个土堆,一只黑色的凤凰从地里挣扎着出来,缓缓抖开了翅子,两个翅膀蔓延,似乎笼罩了这座寝殿。
下一刻,便烟消云散。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瘫软在床柱上,缓缓滑了下去。
窗内,所有烛火陡然燃起,一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凤啼从他背后的龙床上传来...
赵禁五官扭曲着,从指尖颤巍巍的流出几个字:“你...你...到底...死了...吗?”
...
山不青,水不秀,路边白骨无人收,唯有风过,在山门前撒些纸钱。
此地离京城不知隔了多少路程,本是广陵道上一处富饶地带,不知何时却破落起来,像极了庙堂上的公卿,丢了文纱袍便如丧家之犬一般,连往日里门口的乞儿也会嚷着莲花落讥笑着。
夹甲村。
村前有一处极深的潭,水已成了黑色,怪的是,不断有气泡自潭边冒出,也不见游鱼踪影,只零星漂浮着几处浮藻,潭边有一道极粗的锁链,坠入潭底。
“这一路烟尘,终究有个人家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在村口驻足,冲着身旁的红衣女子道。
那姑娘偏撅起了嘴,盯着那村口的“夹甲村”三个字,面带不悦,道:“这村如此破旧,只怕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稻谷,你先去里面打探打探情况?”
被称为“稻谷”的男人盯着这村牌,若有所思的样子,最终却在女子的推嚷下,还是进了村子。
村子里很空,此时已近黄昏,不见人影也可谓正常。
稻谷看了看身后的荒山,树木很稀疏,唯有风吹动不多的黄草才为此添了些生机。
稻谷转过头,对着女子说道:“我看这附近皆是荒山,似乎这村落人家不事农桑,怕也是菜米不多,不如再往前走走,寻一处富饶去处。”
红衣女子讶异道:“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难道是饿出了话痨毛病?”
稻谷笑到:“你与我才同行几日?”
正说时,最近一处人家门突然打开,一个瘦小的老头探出个脑袋,疤瘌头,老鼠眼,在二人身下打探一番,女子赶忙躲到了稻谷身后。
老头看了二人一眼,立马眼睛放光似得,伸手示意二人进来。
“稻谷,要不...你先进去。”
“那不如不进去。”
“可是,我挺饿。那你还是先进去吧。”女子推搡着稻谷,稻谷只得进了去,老头把二人迎进后,在门口四处张望一番,然后紧锁了大门,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院内不算大,横七竖八的摆放着一些渔具,女子指指点点道:“人家是渔民,根本不用务农,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稻谷没有说话,在脚边的渔具摸了一把,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老人一瘸一拐的那条跛腿。
“二位是...?”老头搓着手,仔细打量着二人。
“我是稻谷,她叫稻香,我们是兄妹,结伴前往前方的广陵府,路过此地。”稻谷掐了一把女子,在后者有些愤愤不平的目光下,冲老人缓缓行了个礼。
“大爷,你有没有吃的啊?我们走了很久,又饿又渴的。”
老头有些愕然的样子,随即笑道:“有的,有的,老头子给你取去,老头子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来过客人了。”
稻谷道:“老人家,此时正是晚饭时,为何村内不见炊烟?”
老头一边走进房子,一边说道:“我们村子都是早一顿,晚一顿,晚些便不再开灶了。”
此时日落西山,山里即使是夏天也有些风寒,天空有着乌鸦盘悬,此时竟有些听不清鸟叫声。
“咦,刚来时明明没几个人,为何一下子门外又有了人了?”
老头取了些清水鱼干,放到院内的一张小桌上,答道:“白天啊,出不去。”
“为何出不去?”女子问道。
稻谷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该问的别问。”
此时,一阵扣门声传来,老人却不应门,拿出打火石蹭出了些火,点上烟斗,门外的敲门声便忽然停了下来,人群声也似乎远离了这座房子。
“你们吃过了饭,借宿一晚便走吧。”老头吐了口烟气,缓缓说道。
“多谢,但我想我们还是趁早赶些路,不然怕误了广陵府的差事。”稻谷作罢便起身。
老头见状道:“太阳落下山风料峭,不果腹怎行?往下去便再有几十里才有村落,既然你们有急事,我取些鱼干包好,也算作干粮。”
“好的好的。”女子连忙点头。
稻谷连忙摆手,却被女子挡下,老人熄了烟斗,又进了屋子。
“为何不要?还有我明明叫解宛
!”名叫解宛的女子愤愤不平道。
“五弊三缺。”稻谷淡淡的回答道:“他的腿是黑的。还有,你不觉得...”
门外似乎人群走动又多了起来,老人取来鱼干,用了蓝色布袋装着。
“山路崎岖,这天色暗了,不免有些野兽,要多加小心。”老头将布袋递给稻谷,说道。
“谢了。”解宛取来袋子提着,稻谷打开了门。
门外天色已暗,此时竟不少人在村子里活动,孩童嬉戏,妇女在一起聊着天,男人在一起搬着石头比试力气。
像极了一个普通村庄。
解宛抱怨道:“天都快黑了,咱们又没有油灯,如何见得路?”
稻谷答道;“他们也没有油灯。”
“你这根本是答非所问嘛!”
解宛走在稻谷前面,忽然一个小男孩猛的撞过来,他手里捧了一大盆水,一下子撞在了宛青身上。
顿时全部泼洒出去,宛青一声惊呼,此时她的薄衫已经被浸透。
“啊!!!”
宛青捂着自己,小男孩扔下盆子快速跑开,不知是山风是否过于料峭,稻谷看到那个小男孩从头到脚裹的极为严实,似乎是穿了棉服。
“别看!”
“没看你。”稻谷望着男孩的方向怔怔出神。
“这下全湿透了,好冷!”解宛抱着自己,打了个寒颤。
附近的村民好像开始渐渐离开二人,老头忙从家里出来,看着解宛,有些懊恼的说道:“呀,这估计是李家调皮的小子,这混小子,一天就知道惹事,你们快进来吧,一会姑娘该着凉了。”
这次还不等稻谷出声,解宛便立马冲回了院子,稻谷也只得跟着,他用余光偷看着身后的村民,而他们。
似乎也在,注视着他。
他身后响起了不知是谁的歌声。
“风过山门撒呀么撒纸钱。”
歌声干哑低沉,与乌鸦的叫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