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办公楼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耿为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出单位，在外面漫无目的散着步。一想起林元良刚才说的话，他就有些恼火。这一年多在合顺公司上班，起早贪黑、身兼数职、勤扒苦做，没得功劳也有苦劳。可这些并无人在意，不管是卢志明、赵秀英，亦或是林元良，都是直接无视了他工作上的努力。特别是那个赵秀英，耿为不清楚她对自己的怨恨究竟从何而起，更不知道她在领导面前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入职这一年多来，耿为对合顺高速的认识一直在不断深化和清醒，一方面是顾晓琪的不断怂恿他辞职跳槽，另一方面，失望的情绪其实早就悄悄发芽。只是今天林元良的这一番话后，让他感觉到，也许真要好好考虑一下女友的建议，开始着手做些离开的准备了。
正在胡乱琢磨时，兜里手机响起，掏出一看，是顾晓琪来电。
接通后，听筒里传来顾晓琪娇滴滴的嗔怪：“你怎么没打电话我啊。”
每天晚上7点是两人固定的爱情热线时间，今天因为林元良一席谈话，让他心里不爽，忘记了时间。
耿为不想把垃圾情绪传染给顾晓琪，随便找了个理由，然后装作没事一样，开始和女友在电话里卿卿我我起来。
没聊到几句，顾晓琪就问他：“你不是说你们后天职代会就开完了吗，那这个周末应该不加班了吧。”
“哪里说得准呢。”耿为回答道：“你也知道，总是会突然冒出一些事情来。”
顾晓琪道：“如果不加班的话，我们就回来一起去看房子吧。”
耿为一愣：“怎么突然想到去看房子了。”
顾晓琪道：“我妈妈那天在超市门口看到一个楼盘在做宣传，她觉得蛮不错的，让我们周末一起去看看。”
“好啊。”耿为一口答应。他知道女儿婚姻大事是顾晓琪妈妈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一直在催促着要他们买房。两人有了房子，这老人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还有，你爸妈给你的那笔钱你带上吧，如果房子还可以，就把定金交了吧。”
顾晓琪说的是耿为年初父母拿出了积蓄8万元，作为两个婚房的首付款。这笔钱，一直放在耿为那里。
“哪有那么急，总要多比选几家啊？”
“你就带上嘛。”顾晓琪那边语气开始有点发急，符合她一贯小急躁、小任性的性格。
“好吧。钱一直都在我这里，如果房子不错，就付首付。”耿为采取了往常一样的迂回战术，先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心想，买房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跟父母商量一下。不管怎么说，那笔钱终归也是父母一辈子存下的血汗钱，自己不能擅自作主张。
顾晓琪见耿为又一如既往的依从了自己，满心欢喜在电话里给男友一个香吻。
挂断电话，耿为肚子也有点饿了，准备去随便找个地方吃晚饭。
正巧，路口转角处遇到谢晨，连忙打了个招呼。
“一个人啊？吃了没。”谢晨问道。
耿为诚实回答：“还没有呢，正在找。”
“不用找了，我也没有吃，街口巷子里有个饺子馆，味道不错，一起去吧。”
虽然感觉有点意外，但耿为不好拒绝谢晨的提议，两人遂一同来到那家叫做“小巷口”饺子馆。店名很朴实，直接取自于店面的位置。
老板娘见来客人了，连忙过来招呼坐下。
谢晨显然是常客，直接把猪肉大葱馅和羊肉馅的饺子各来了半斤，然后叫上两碟凉菜，两瓶啤酒。
“这家店是个夫妻店，开了快10年了，主要服务周边的街坊四邻，东西都是真材实料，味道也和自己家里做的一样，我一个星期不过来吃一次，心里总像差点什么。”谢晨打开一瓶啤酒，一边给耿为倒上，一边不紧不慢的介绍。
谢晨是工程部部长，公司中层干部，在耿为眼里也是个领导。领导亲自给斟酒，耿为连忙双手扶住杯子，恭谦道：“谢谢领导，这家店我今天是第一次来吃。”
“一起出来随便吃点东西还叫个什么领导，你也知道我是个随意人，不喜欢应酬，也不太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你也随便点。”
谢晨这样说还真不是客气。他30出头，博士毕业，两年前被省交通厅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分配到了了合顺公司。其他和他同期引进的博士，个别混得好的都捞到了副处实职，其他大部分也基本进入了基层单位的班子。但谢晨因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比较爱好自由，独来独往，也不善于向领导汇报沟通，虽然业务能力一流，但总好像久久融不进合顺公司这一池子水，这两年也就一直在工程部部长位置上没有动弹。
对这种高端人才，卢志明其实一直还是还心存笼络，几次三番暗示，总工褚元忠退休后就由谢晨接班。可诸元忠退休还得两年，把早就应该落实的待遇变成两年后才有可能兑现的期权，谁都知道卢志明这是有意为之，借故在敲打谢晨。
谢晨的情况，耿为早就清楚。对这种学识、业务和个性都十分突出的人，耿为一直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见谢晨不端架子，自己也放松下来，举起杯子道：那我就敬谢哥一杯。
谢晨举杯相碰，一饮而尽，冰镇后的啤酒更加清冽爽口，他脸上露出了舒服的表情。
“早就想约你出来坐坐的，今天也是得巧，”谢晨吃了口菜，慢慢道：“老哥我有件事情心里有愧疚。”
“谢哥，你在说什么啊。”耿为有点不解。
“这次那个姓李的老疯子去省里信访，把合顺高速上下搞得鸡飞狗跳，也害得你被卢志明误会。其实主要责任还是在我。一来是给那个老李回复拖了太长时间，让他感觉受了怠慢；二来是给他通电话的时候，说话太直接，语气也太生硬，让得他很不爽。退休的老同志嘛，估计是在家越想越气。所以，这件事，我应该给你道歉。”谢晨主动端起杯子给耿为敬酒赔礼，语气诚恳。
谢晨作为一名中层领导，和耿为非亲非故，也没有什么利益往来，居然能够放低身份，也不顾及可能被牵扯的风险，主动向承担责任，这个举动让耿为十分意外和感动。
耿为连忙举杯回敬道：谢哥，谢谢你。但这个事情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来。我下午和林主任也已经说过了，那个李老先生性格就是那样，不管换谁去说，只怕他都要去告状。
谢晨道：“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和卢志明也反复说过。可惜他不听。你算是合顺公司不多的几个踏实干事的年轻人，我是看你无端受牵连，为你不平哦。”
耿为道：“哪里会是无端啊。今天下午，我们林主任已经提点过我了，我只怕是平时不小心得罪了哪位领导，天天在卢总那里给我上眼药，早就把我印象给搞坏了，这个事情只是个导火索，或者说是找到了一个整我的理由罢了。”
谢晨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就是那个赵秀英。”谢晨道：“别说是你，她在卢总那里，也没少告我的状。”
“她还敢在背后说你啊。”
谢晨冷笑道：“我才不怕她，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同样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新人，为什么何晶在公司就比你要顺利得多？”
何晶是去年和耿为同批考入合顺公司的，分配在了运营部工作。何晶学历和耿为相当，能力只怕还差了一截，但与耿为每天忙得人仰马翻不同，何晶不仅朝九晚五作息规律，而且工作第一年就被评了个优秀员工，经常跟着领导下基层，委派外出学习也参加了好几次，据说还进入了下一步提干升职的考察范围。
耿为私下常常会拿自己和何晶作比较，每每都会深感不平。因此，谢晨说到她时，耿为就犹如被点了穴，低头吃菜，一言不发。
谢晨继续说道：我听说这个何晶很会做人，有事无事都会去赵秀英那里汇报工作，逢年过节还会送礼孝敬，私下里都是赵老师前赵老师后的，恨不得都要把“知遇之恩”四个字刻脸上了。
耿为摇摇头，苦笑道：难怪赵部长看我不顺眼，这方面何晶强过我太多。不过，我平时还是挺尊重她的，如果她就因为我没给他送礼就打压我，也未免太小人了点。
谢晨说：卢志明受赵秀英蛊惑，看你不顺眼可能是一方面。但这次发生的这个事情，让他伤筋动骨，以他的脾气和秉性，也肯定是要找个人出来发泄一通的。
耿为问道：“伤筋动骨，有那么严重？”
谢晨抿了一口酒，慢慢道：“卢志明政工出身，苦熬了快30年，才混到一个副处级位置。你也知道，合顺高速业务单一，除了收收过路费，搞点小修小补的维护这些常规业务，指望不上靠大项目搞政绩。也亏这么多年合顺高速没出什么大事情，加上卢志明善于搞活动、喊口号、闹动静，资质又够老，所以才慢慢进入上级视野，有望赶上提拔的末班车。可这次突发信访事件，对他影响很大，不仅让他在省厅受尽批评、丢尽颜面，更严重的是，这个信访件是经省领导批示的，省里会对后续处理情况督办到底。卢志明作为合顺高速负责人，说不定也会被迫追责处分，政治前途也许就此划上句号。”
说到这里，谢晨又特别向耿为重点提示道：所以，你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卢志明那么恨你了吧？
耿为一惊道：“难怪，刚才林主任也找我谈了，说我搞不好会被调到下面去当费收员。我现在也觉得处境不妙，”
谢晨道：这恐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卢志明干得出来。你应该要提前做点准备。
耿为若有所思了一下，道：我能有什么准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不想再过多申辩了。其实刚才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考虑了，去当费收员是不可能的，大不了就不干了。
谢晨想了想，说：这个你还是要慎重。为这点事情，冒然辞职并不划算。
耿为说：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对高速公路行业也有了一定认识。说实话，我对这个行业未来并不看好。你刚才说的合顺高速业务单一，经营空间狭窄，这个很对。对照国外经验，高速公路未来不管是实行不停车收费系统，还是把路桥费纳入车辆税费，大规模裁汰人工是一个必然趋势。
谢晨点点头：你说得很对。合顺高速总长不过80公里，沿途收费站所也不过6个，但各类员工竟然达到了近400人，有将近一多半的人从事的都是后勤、行政等非核心业务。这些人，很难说以后不会面临变数。
谢晨说完又喝了口酒，慢慢道：其实，合顺高速公司对我而言，也只是一个途经点。我是路桥专业，当初省厅也是把我作为建设人才引进的。我上个星期刚刚收到消息，合嘉高速现在正在向各个单位征调建设人员。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会被借调到合嘉建设指挥部去。而且估计今后这上十年，我都得在全省高速公路的建设现场忙碌。”
这个事情耿为倒是第一次听说，连忙举杯敬酒道：谢哥是顶级人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恭喜你又有更大的施展身手的平台。
谢晨和他碰了杯，道：你别恭维我。其实人情世故我都懂，我不过就是喜欢干点实际的事情，过点心安理得的生活。你才20出头，既没必要灰心，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合顺高速上上下下老态龙钟、机械僵硬，确实不适合年轻人施展报负。但即使是要离开，也要骑驴找马，稳妥行事，好好找个能大显身手的平台再走不迟。
这话说到了耿为的心坎里，让耿为心里一直在纠结的烦恼一下子理清了头绪，他和谢晨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谢晨和耿为成为同事一年多了，工作经常有接触，但像这样坐下来喝酒聊天还是第一次。两人虽职位有差异，但年龄相差毕竟不太大，加上性格相近，竟越聊越投机，甚至有点酒逢知己的感觉，酒菜已加过两三轮，直到晚上9点，两人都感觉有些醉意时，才离开道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