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薛存义序［1］
【题解】
这是作者在永州为同乡薛存义送行而写的一篇序。在这篇序里，作者针对当时无官不贪、无吏不朽的黑暗现实，提出了“官为民役”的主张，指出官吏应“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公平合理地为人民办事，而不应横征暴敛，诛求无已，否则人民就有理由黜罚他们。
【原文】
河东［2］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3］，崇酒于觞［4］，追而送之江之浒［5］，饮食之［6］。且告曰：“凡吏于土者［7］若知其职［8］乎？盖民之役［9］，非以役民［10］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11］，出其十一佣乎吏［12］，使司平于我也［13］。今我受其直怠［14］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15］怠之，又从而盗［16］之。向使佣一夫［17］于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货器［18］，则必甚怒而黜［19］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20］，而民莫敢肆［21］其怒与黜罚者，何哉［22］？势［23］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24］？有达［25］于理者，得不［26］恐而畏乎！”
存义假令［27］零陵二年矣。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28］平，赋者［29］均，老弱无怀诈暴憎［30］。其为不虚取直［31］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32］矣。
吾贱且辱［33］，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34］；于其往也［35］，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36］。
【注释】
［1］薛存义：作者同乡，河东(今山西省永济县)人，曾在零陵(属今湖南省)代理县令。序：古时的一种文体。［2］河东：唐代道名，约在山西省和内蒙古部分地区。［3］柳子：作者自称。载肉于俎(zǔ)：把肉放在食器中。俎，古时盛肉的器具。［4］崇酒于觞(shāng)：在酒杯中斟满了酒。觞，酒杯。［5］追：跟随。浒：水边。［6］饮食之：请他喝酒、吃肉，即为他饯行。［7］凡吏于土者：凡是被派到地方上做官的人。［8］若：你。职：职责。［9］民之役：百姓的仆役。［10］役民：役使百姓。［11］食于土者：靠种田过活的人。［12］十一：十分之一。佣乎吏：雇佣官吏。［13］使司平于我也：要做官的公平地为我(指百姓)办事。［14］直：同“值”，指薪俸报酬。怠：懒惰，这里指不认真办事。［15］岂：哪、何。惟：只是。［16］盗：窃取，这里指贪污、敲榨、勒索。［17］向使：假如。佣一夫：雇佣一个人。［18］货器：财物。［19］黜：罢免或降职。这里指主人驱逐仆人。［20］多类此：很多类似这样。［21］肆：这里指大胆发泄、尽情表露。［22］何哉：为什么呢？［23］势：权势，地位。［24］如吾民何：对待百姓该怎么样呢？［25］达：明白。［26］得不：能不。［27］假令：代理县令。［28］讼者：打官司的人。［29］赋者：缴纳赋税的人。［30］老弱无怀诈暴憎：无论老少，都没有(对薛存义)心怀欺诈和表示憎恨的。［31］不虚取直：不白拿俸钱。［32］审：确实。［33］贱：地位低下。辱：指被贬。［34］考绩：考核官吏的成绩。幽：暗，指表现不好。明：贤明，指德才兼备。说：意见。［35］于其往也：在他临走的时候。［36］赏：送给。重(chóng)之以辞：再加上这些话，指写这篇序送他。
【译文】
河东薛存义就要起程了，我在器具中盛好肉，在酒杯中斟满酒，追赶到江边，为他饯行。并且告诉他说：“所有被派到地方上做官的人，你知道他们的职责是什么吗？他们应该是替百姓办事的仆役，并非是去役使百姓的。凡是靠种田过活的人，在他们的收入中拿出十分之一缴纳赋税，用作官吏的薪俸，目的是要官吏公平地为自己办事。现在的官吏拿了百姓出的俸钱，却不认真给百姓办事，天底下到处都是这样。有的岂止是不认真办事，而且还像盗贼一样敲榨、勒索百姓的财物。假如你家中雇用了一个仆人，他拿了你的报酬，却懒得为你干活儿，还要偷你的财物，你必然会火冒三丈并把他驱逐出去。如今的官吏大多是这样的。但是老百姓却不敢把怒火发泄出来并驱逐他们，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百姓与官吏的地位、权势不相同啊！地位、权势不相同，但道理却是相同的。对待百姓应该怎么样呢？那些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能不感到害怕而有所警惕吗！”
薛存义在零陵代理县令已经二年了。在这期间，他从早到晚都在工作，勤勤恳恳，心劳力竭，使打官司的人得到公平判决，使缴纳赋税的人得到合理负担，无论老少，都没有对他心怀欺诈和表示憎恨的。他没有白拿百姓的钱，确实懂得不好好给百姓办事的可怕后果而十分谨慎。
我现在是个遭受贬谪、地位卑贱的人，不能参与官吏的考核而对他们的政绩的优劣发表意见。因此，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只有请他喝酒吃肉并写这篇序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