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这岁月吧,它非常擅于溜走,而人们非常擅于荒废。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不断追求防止时间溜走的方法,企图通过某种手段遏制大自然的规律,但无可避免,无论是几千年前千方百计求不老药的秦始皇,还是如今的杨爽爽,都没能逃过衰老的魔咒。
杨武海的同事买了辆新车,不仅海陆空全通,而且外面有层能随温度变化的膜,那车的颜色,嘿,一会儿蓝一会儿紫的,可把杨武海馋坏了。这车哪儿都好,就是价格不地道——350万!杨武海看了看自己的小灰车,脸马上就耷拉起来了。虽说这小灰车性能也还不错,但它只能海陆呀!杨武海寻思,这同事和自己都在一个部门上班,拿着3500的月薪,开350万的车?肯定是啃老!想到这里,杨武海的心一下子紧缩了一下:自己的小灰不也是爸给买的吗?打从学校毕了业,来到了工作岗位,倒也好像没花老人什么钱,但好像自己也没往家里寄过什么钱......想到这里,她收起了欲望,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啃老。好巧不巧,杨爽爽这是给她去了个电话。杨武海把来电提醒投到墙上,思考了好一会儿,没接。她想克制情绪,她恨自己不是富二代,她怕把气撒在爸爸身上,于是她选择了回避。她想得更多了:自己怎么说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也来到了国企工作,过上了旁人羡慕的安稳日子。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满足于现状,她喜欢过手里有钱的踏实日子,而不是紧紧缩缩过的踏实日子。她想到了一个人——霜文韵。霜文韵有钱,那是因为她爸霜虹澈有钱。看着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说买车就买车,说买房就买房,心里就像成万吨柠檬榨汁了一样。不行,还是得找老爸要辆车!都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凭什么霜文韵说买就买,自己就不行?杨武海马上给杨爽爽拨了回去。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武音的呜咽声,杨武海想开视频通话,但被武音拒绝了:“武海,妈现在状态不好,不能让你看见。你爸住院了。”杨武海全身像被冷水浇了似的,打了个哆嗦。难过随即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可是她并不是为了杨爽爽难过,而是为了杨爽爽住院,家里肯定拿不出钱来给自己买车难过。“武海?”武音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把杨武海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爸怎么了?”
“胃癌,今天做饭的时候突然吐了几口血,送医院检查就发现了。”
杨武海知道爸爸平时胃不好,饭晚了点吃就会胃痛,但她不知道事态这么严重。杨武海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也不远了,她感到不安和惶恐,她害怕爸爸就这样死掉,害怕自己以后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杨武海开着小灰,一边哭一边回忆爸爸和她共同度过的时光。她想立马飞到杨爽爽身边,但无奈小灰不够快,于是她又想起了买车的事情。想着想着,小灰把她带到了医院上空。
停好车后,杨武海搭乘了医院的飞碟车,跪在了杨爽爽床前。杨爽爽喉咙里插着管子,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杨武海喊“爸”的声音,但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武音已经哭得眼睛都花了,她伏在杨爽爽床前,双手紧握着杨爽爽的右手,眼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主治医生把杨武海拉到了一旁,对她说:“你爸这病,能治,切胃换胃的问题。”杨武海松了一口气。“手术大概350万,给老人做还是不做?”
好一个350万!为什么这一切都这么富有戏剧性,而杨武海又不得不面对。她清算了一下账户里的钱,她没有存钱的习惯,账户里就剩下20万。武音见状,安慰杨武海道:“我和你爸账户里有钱呢,你给她做手术吧。”武音心里明白,她们老两口账户里不过就200万,剩下的130万她还得筹。武音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虽说现在医疗技术有所进步,相较于几十年前,很多不能治的病也能治。但是高昂的医疗费用是很多家庭都承担不起的,所以就算技术能治的病,也有很多家庭治不起,绝症依然是绝症。她还能求助谁呢?
霜虹澈接到武音的电话后,马上赶到了医院。病床上的好友凭借微弱的心跳与死神殊死搏斗,她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在眼眶中频频打转。文思怡早就趴在霜虹澈的身上呜呜哭了起来。霜虹澈看着文思怡花白的头发,出了神。她明白,杨爽爽这病,是岁月带来的考验。
她们这批人,都老了。生老病死,大自然的规律,任谁都无法改变。只是衰老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自己是没法察觉到的,却总能从旁人那儿感受到。比如霜虹澈发现近些年来文思怡坐下和站起有点吃力,总是憋着一口气,等到动作完成后再长长地舒出去;再比如她发现最近投屏助手自动把显示出来的字体调大了,但也只有这么大,她才能看清楚。
武音的脖子上早就习惯了戴两副眼镜,虽然现在有新发明的老年人专用眼镜,近视镜和老花镜合为一体,但武音不乐意用,她还是习惯两副眼镜——就像她小时候看见的老人们那样。她们这批人,年轻的时候责怪老年人不与时俱进、不愿意接受新事物,可等她们自己老了,也不愿意与时俱进、不愿意接受新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