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吴道清看了眼骠骑大将军吴道明,意思是你现在才是白虎军的老大。
吴道明点了点头,转头面无波澜地看着程浩然道:“刘小七,白虎军岂是你说进就能进?”
说话间,一股煞气从吴道明身上缓缓释出,空气中仿佛飘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这煞气并非修炼就能得来,而是身经百战之人,随着杀妖除魔而慢慢积累。百余年来,吴道明杀妖除魔无数,身上煞气甚至比大爷吴道清还要浓郁。
“那我要如何才能进?”程浩然抬头道,吴道明的煞气让他脸色发白,现在的这具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这煞气在战场上释出,一些弱小的妖怪受了便会神志不清,任士兵绞杀。吴道明这么做,是想对方知难而退,却未想到眼前这叫刘小七的孩子生生承受了下来。这自然不是吴道明全力而为,如果尽情释放只怕是这整个吴府上下几百口人都要七窍流血而亡,当然除了大爷吴道清。
“小子心志却也不错。”吴道明点了点头,略带可惜道:“你身上有伤,妖孽已损你心脉,修行无望,上了战场也只是浪费兵器甲胄。回家好生奉养父母吧。”
白虎军作为天下雄师,自然兵强马壮。但即使吴道明再欣赏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子,也不可能让他入军。人妖势不两立,每年多少战士战死沙场,又有多少战士前赴后继。每年从军的壮丁成千上万,而这其中能进入到白虎军的,却又只能是少之又少的精锐。以程浩然这副身体状态,根本不可能。
“父母在妖族入侵那日已亡。”程浩然淡淡说出这个事实,心中不由得一丝悲凉。
吴家两位将军短暂沉默,这样的事情他们并不陌生。当年之所以投身兵戎,也是因为年幼便因妖怪作乱痛失双亲,兄弟俩誓与妖族不共戴天。却未想到在浴血厮杀时以武入道,同时也得同行修道者指点,才进境飞速成为镇国大将。
看着眼前少年,两位将军感同身受,心直口快的吴道明竟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大将军吴道清说话了:“刘小七,你虽不能在习武上证得大道,但也不是无法杀妖除魔。有一条路更为艰险崎岖,生死难料,不知你可否愿意?”
吴道明闻言,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眼刘小七,眼中却有一丝不忍。
“小子愿意。”程浩然念头一动,答应了下来。
意外收获啊,没想到这吴道清竟然藏着一手间谍组织,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个黑影不对劲。作为青鸾决的修习者,程浩然对灵魂的气息更敏锐。本来自己一时间还有些怀疑,再看到吴道明的眼神,程浩然一瞬间就明白了。反正自己不怕死,怕的是没机会去北方。
“很好。”吴道清却是像懒得再解释的样子,双手插袖道:“你且回去,明日一早来这儿领份差事,其他事情到时再说。”
“小子遵命。”程浩然本想问清楚些,但看到吴道清的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闭嘴不问。
“很好,你学会了第一课。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吴道清似乎很满意这孩子的反应,从袖子中亮出了一把匕首,随手一扔,匕首寒光乍现直飞程浩然脚前,嘟一声在大理石的地面没柄而入,“这柄匕首赏你了,它本来会是没入你胸口的。你留个警醒,以后的日子里对你只会有好处。”
程浩然无语,拔起匕首转身离去。
堂中一声轻叹,吴道明说了句:“可怜孩子。”
“天下尽是可怜人。”吴道清嘬了口茶,幽幽说道。
“我知道,只是感叹而已。”吴道明也喝了口茶,看着兄长说道:“大哥,我有点想咱娘了,咱们当年也是这孩子这把年纪娘就没了。你之所以收下他,也是因此吧?”
吴道清闻言,深深看了吴道明一眼,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堂中,转身向吴道明深深抱拳行礼。
吴道明大惊,连忙上前搀扶起自己兄长:“大哥,这又是何意?”
“二弟,这一礼,我是替万民而施。”大爷吴道清正身道:“有些事情,迟早也是要与你说的。二弟,你可知我们人族,为何享得三百年太平?”
“三百年前一役,我人族修道者千里擒敌,妖邪元气大伤。我等借此机会巩固北方防线,修建千里城墙,御敌化外。怎么?难道这不对?”吴道明问道。
“妖邪元气大伤是真,我人族大胜倒未必。”吴道清幽幽说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年节节败退,守在旧皇都,几乎已是绝境。”
“我记得。那时我们还小,也未修行得道,只是普普通通的城卒,母亲就是那时候没的。”吴道明神情甚是哀伤。
“后来我们终于等来了白掌门大胜妖皇将其击退的消息,那妖族一日之间尽数退去。”吴道清说道。
“是的,白掌门威武。没有他,也就没有这三百年的太平。”
“但根据最近的线报,事情可能并非如我们所想那样。目前为兄只有一些基本的推测,本想调查个水落石出再告知与你。但为兄方才自觉还是太把你当做弟弟,而非骠骑大将军。”
“大哥但说无妨。”吴道明正了正身子道。
“当日白守一掌门和那妖族二皇子在城上争斗,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实在太远,为兄不得而知。但那时王三却刚好离他们不远,乌衣吏眼睛都毒,读个唇语也是小菜一碟。”
“难道白掌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吴道明震惊到,心想难道白掌门还能勾结妖族不成?
“非你所想那般,但可能比你所想还糟糕。”吴道清叹了口气道:“那妖皇三百年不来犯,怕是因为白掌门舍弃自身寿元,与之共命所至。”
“怎会如此?!”吴道明更是震惊。
“这些年为兄也是甚觉奇怪,按说三百年了,世人皆知兽怪百年成妖,要说恢复元气,实在不至于三百年都无法恢复,连一次像样的攻势都无法成型。”
“的确。北部防线都是些零星来犯,即使是大妖也是单独前来,从未有……未有如那日这般。”吴道明说道,心有余悸。
“所以为兄更倾于相信王三的情报。”吴道清眉头紧锁,“如若属实,那妖皇恐怕只是因为要等待族内弟子长成,好顺利继承那妖皇之位,当年方才答应白掌门。”
“白掌门为何要这样做?”吴道明不解。
“三百年的休养生息,对于人族来说,意义远大于妖族。”吴道清在堂内踱了几步,像是在整理思绪:“妖族的实力,百年就能恢复如初,但我们人族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想必白掌门也是如此考虑。”
“可是,可是这未免也太……”吴道明欲言又止。
“未免也太幼稚了。”吴道清转身叹道:“前几年先是那妖皇三子赤练,而如今又是二子白尾。更别提那传说中强横无匹的大皇子镜王。实力恐怕早已非我们能抵挡。白掌门换来的三百年,很可能化为流水。”
“既然如此,那这群畜生到底在等什么?”
“在等老妖皇死,而且按照当日白掌门与那白尾的对话,恐怕这个日子不远了。”
“大哥您的意思是说,带那妖族新皇登基,便会南下?”吴道清脸色凝重道。
“这一切还只是为兄的推测。”说到这里,吴道清眉头锁得更加紧,“那日我观白掌门气色,恐怕也就十余年的光景,经此一战还能撑多久很难说。”
顿了顿,大爷吴道清正色对二爷吴道明说道:“二弟,为兄预测,十年之内北境必有一场大战。所以这十年间,是我们必须把握的机会。否则全部人族都会承受灭顶之灾。”
“大哥放心,我吴道明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吴道明道。
“我何曾怀疑过你?”吴道清仿佛被自己这耿直的二弟逗乐了,“你别怪为兄贪生怕死,让你一人守那北境就好。”
“大哥,我绝无此想法!”吴道明急了。
“行啦,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的性子。你我兄弟一心,怎可能不知?”吴道清笑着说:“这大概也是你比我更有修道潜质的地方。即使不受伤,为兄也是无望踏入那归一镜,反而是二弟你念头通达,颇有希望。”
“大哥要不是操持那乌衣吏,怕也不会比我差。”吴道明竟有些不好意思。
吴道清摆了摆手,莞尔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本事在为兄面前说谎。你也知道,为兄兴趣并不在修炼,反而是对那情报分析之事颇感好玩。之所以努力修炼,只是不想拖你的后腿。你这人也憨直了些,所以我才这么不放心你,但为兄知道,论修道,论带兵打仗,你都更胜为兄一筹。”
“大哥……”
“哎,就别多说了。”吴道清拍了拍吴道明的肩膀,看了看窗外远处一个黑影,“你也该出发了,王三都准备好了。北境现在也是吃紧,记住宜守不宜攻,那妖族狡诈之辈甚多。人族兴亡不可靠一时意气,切记。”
“我懂了大哥。”吴道明点了点头。
这一夜是吴道明在灵阳的最后一夜,即使在百年后,已踏入归一镜的吴道明,也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这个风平浪静却又令人窒息的夜晚,以及那往后数十年,人间炼狱般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