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朝从开国起,便是定都灵阳。
三百年的盛世,再加上中州地处大陆中央四通八达,让灵阳城俨然一派天下中心的样貌。
城池占地百里,南有灵道群山环绕,北有大江奔腾而过。
江水湍急,只有一条城阳桥可供车马往来,易守难攻。
过了江,便到了灵阳城下。
城墙青灰色,依山而建,高十三丈,厚五丈。
城内车水马龙,吆喝声,马蹄声,驼铃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刘小七从山上把那一片老梨树上长得最漂亮的雪梨摘下来,小心放在框里,背上二十里地,拿到灵阳城的朱雀大街上卖。
他的梦想是进入军队,混些战功,解甲归田后,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毕竟自从三百年前,人族大军与妖族大战之后,日子就太平起来。
巷口的张伯是个老兵,他说那些扰边的妖兽多半到不了城下,即使有强大的,也会被各大门派弟子一拥而上,抢着杀个干净。据说道门之中,也有类似军功一样的奖励,只不过世俗界奖励些金银财宝,土地房产,而那些修仙者奖励些什么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些灵丹妙药吧。
秋风起,要吃梨。
刘小七今天的梨卖得特别好,雪白的果肉香甜多汁,自然引得不少人购买。
“哟这么早就快卖完了?对了,小七,你今年都十八了吧?啥时候娶媳妇啊?你李婶给你当媒人。”卖豆腐的李婶笑道。
“还早呢,李婶。我不急,等参军完回来再找。”刘小七憨厚的笑道,汗水从他黝黑的皮肤上滑落。
“那可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要先成家再立业。那老温头儿子比你还小,他都抱上孙子了。”李婶一边切豆腐一边说道:“你爹妈肯定急坏了。”
“呵呵,真不急。”
“你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李婶身上了!”李婶把豆腐递给顾客后,拍拍胸脯对刘小七说道。李婶的胸脯很大,拍完之后还颤巍巍的。刘小七很早就知道这点了,懵懂之中,他也对李婶比较亲近,经常卖完梨了帮李婶搭把手卖豆腐。
李婶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丈夫已经死在了战场。
李婶走不开,他会帮李婶跑腿。李婶得走开,他会帮李婶看摊子。
老爹说,找女人就得找这种勤俭持家的,最好还是胸大屁股大,好生养。
李婶就很好生养的样子,可惜是个寡妇,而且也四十多了,他儿子还叫自己哥呢。
但是李婶可真白啊,耳朵根子那儿比豆腐还白。
恍惚中,刘小七看得入了神。
恍惚中,刘小七好些听见人群叫了起来。
恍惚中,刘小七看见李婶望着天空,惊恐无比,耳根子都红了。
恍惚中,刘小七看见李婶,望着自己,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胸口一凉,怎么回事?
刘小七低头,一只妖爪从胸口破体而出,抓着的,这个是心么?
长得跟猪心倒是有点像。
奇怪,眼前怎么黑了?
这是刘小七的最后一个念头。
灵阳城,毁于妖皇次子白尾率领的妖族部众。
一日间,城内百万平民死伤过半。
没有人知道妖族大军是如何越过边关的,只知道它们铺天盖地而来。
烧杀撕咬,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往昔热闹的朱雀大街,人们尖叫,奔跑,互相推嚷。
不到几炷香功夫,街上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红黑色的街道,每一脚下去都带起粘稠的血泥。
放眼望去,尸体布满了整条大街,但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天空中,白守一单手握剑,指节都已发白。
在他面前的是相柳的次子白尾,黑褐色的脸上,夹杂着黄绿色斑,阴鸷的眼神之中充满杀气和残忍。
“想不到你已经是强弩之末,白守一。枉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机来杀你。”白尾阴阴地说道:“你让我杀了,我就走,这里的人也少受点罪,不是么?”
“好啊。”白守一笑着说道。
“啊?”白尾愣了一下,转而又奸笑道:“白守一,你当我是傻子么?”
“你这就很不讲道理了。”白守一道。
“少废话。反正你今天一定会死在我手里。”白尾眼睛瞪得溜圆。
“然后你就可以带着荣耀回到北方,与你兄长六岐争妖皇之位?”白守一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你杀了我之后,还没等你回到北方,你的兄长就已经登基了。”
“少在那里狡辩!”白尾大怒,手中毒勾瞬间杀到了白守一眼前。
白守一忽地满身剑气纵横,手中剑如绕指柔,化作一道白绫般的灵气,迎了前去。
两人骤合骤分,身法如闪如电,瞬间就已经交手几百招。
又是分开十数丈。
“哈哈,你果然命不久矣!”白尾笑道:“你都已御剑不稳了,你只有死路一条。受死吧,你的命是我的了。”
“你的父亲是否时日无多?”白守一依然面带微笑:“这十几年来,妖气是不是越来越淡?双眼是不是已经开始充满血丝?上个月他开始心绞痛,前几日,他应该吐了血。”
“你说这些意欲何为?”白尾闻言,无数个念头闪过,缓缓放下已高举的毒勾,盯着白守一问道。
“你要比你那个冲动的弟弟谨慎得多。而且你竟然能够联合那么多禽族的妖怪,手段不一般。”白守一赞许地说道:“你也不用瞎猜了,是九转共灵血契。”
白尾沉默了半晌,问道:“三百年前?”
“没错,当年相柳被我打败,但我用九转共灵血契给他续的命,但我死了,他也活不了几天。”
“哼,这老不死的,装得还挺深,原来这么怕死。如此说来,还真不能杀你,不然我那个蠢货哥哥就趁我不在爬上去了。”白尾冷哼了一声,转而冷冰冰地说道:“我会屠尽你灵道宗满门,杀尽中州的人,以泄我心头之恨。”
“我有一个建议,对你好处多多。”白守一道。
“你已经没有命可以给我了,我也不是那个懦弱的老东西。”白尾道。
“但是我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白守一用剑指了指北方。
“别说你区区一个人族门派掌门,就算你是人皇,也无法影响我们圣族的长老会。”白尾吐了吐舌头,对白守一的话很感兴趣,但他不相信这个人类有那么大的能力。
“我的确不能影响你们妖…哦,你们叫自己圣族是吧?”白守一嘴角一咧,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继续说道:“但我能告诉你相柳什么时候死,甚至,决定它在什么时候死。”
“哈哈,我为什么不把你抓回去,想你什么时候死,就让你什么时候死。”
“杀我你或许办得到,但活捉,你是认真的吗?”白守一笑道。
“看来我们得换个地方打了。”白尾眯了眯眼睛,缓缓举起毒勾。
白守一笑了,虽然他一早就知道,白尾不可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他对于眼前这个妖族的二皇子很满意,因为对方不是个蠢货。
越是聪明,越容易受人影响。
君子怕阴谋,小人怕阳谋。
白尾的嘴里,喷出了一股股绿色浓烟,遮天盖日。
城内的妖族和修真者,只看见两人再次缠斗了起来,空中灵气碰撞,掀起一阵阵狂风。
白守一虚晃一招,往灵道山逃去。
白尾追击而去!
“哈哈,白守一,你哪里逃!”
空中只留下白尾放肆的笑声。
城内的人又逐渐出现了。灵道宗的弟子,以及因此次大会而来到的其他门派弟子,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慌乱之后,也倾巢而出与妖族厮杀。
毕竟这里是人的底盘,虽然有不少弟子初看街头的惨状,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但这就是人与妖的宿命。,不适应也得适应。
军队和门派负责人很快控制住了场面。
妖怪的实力强横,那是相对于普通修道者而言。当它们真正遇到修为高深的修道者,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而人类的军队和修道者,这次是真的杀红了眼。
三百年来,从未有如此惨案。
人们厮杀着,怒吼着,哀嚎着。
半日后,妖族终于渐渐要撤退了。
不但杀了很多人,还抓走了许多人,带不走的,都被一个个啃下了耳朵,串到链子上,挂在脖子上,手上,腰上。
这串起来的是他们的战利品,是他们的勋章,回到族内,换取荣誉与地位。
那些被带走的,是路上的口粮。
此刻的程浩然,则是在一只金翅大鹏的爪子里,看着满城满地的尸骨,看着被血洗的街道,看着发生的一切,心中翻江倒海。
他原以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太深的感情。
这个世界自私,肮脏,自己一直都无法认同。
他看着那些浴血奋战的修真者,看着那些被肢解的平民百姓,心中忽地有一丝疼。渐渐地越来越疼,就像撕开了一道越来越大的口子。
他张嘴想怒吼,但全身没有力气,他才刚刚被废掉一身的真气修为。
看着眼前的一切,程浩然有股一切皆是虚幻的感觉。
快点让我醒来!这都是梦!我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但却并未如他所愿,这一切不是梦境,更不是什么前世回忆。
他真切地感到疼,不但是心里,还有金翅大鹏如铁钩版的爪子。
以及巨大的鹏喙正在啄开自己心脏。
据说妖怪都喜欢吃那里的肉,因为那里口感很好,而且还会有血浆爆出。
看来是真的,程浩然心想道。
钻心之痛传来,程浩然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因为这种感觉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