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冰凉。陈蝶并不吭声,半响陈桐生慢慢松开手,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他。”
“那是谁?”
“刘德。”
“凭什么。”陈桐生道:“他凭,凭什么救你。”
刘德一个奉命办事,都把自己官位丢掉的人,在此时此刻连沈氏父子都自身难保了,他还有什么立场,为了什么要去释放陈蝶?这对他不仅毫无用处,简直就是冒着被同等砍头的危险来做这件事。
最后他的下场也就是这样了。
陈蝶梗着脖子道:“我怎么知道?他既然来放我,那我就走了,还问那么多?”
陈桐生摇头道:“那么,你又是怎,怎么确定,你父母并未身亡?谁告诉你的?”
“我父母......”陈蝶讥讽道:“你当了陈家的小姐这么多年,如今说出来还只是我父母,竟是与你一点关联也没有了。你甚至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他们已死的消息,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是不是?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陈桐生,你怎么能这么的......这么的冷淡?”
“是么?”陈桐生望着她:“那我就不,不清楚了。毕竟,我自己,是没有感觉到。”
“回答,我的问题。”陈桐生道:“你是怎么,肯定的?”
这个问题使气氛再次僵化,陈蝶脸上的表情僵了片刻,随即笑着把脸扭开了。那个笑容在陈桐生身形的阴影下露出一种非常可以的讽刺不屑,与被掩藏在背后的艰涩。
乍一看那简直就是一个苦笑一般的表情,陈桐生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表情,见陈蝶放弃般的直接向地上一躺,放松的笑了起来。
“那你先告诉我,你追过来是为了什么?”
陈蝶道:“你发现什么了?还是谁威胁到你?你知道么陈桐生,其实我是非常嫉妒你的......你应该也知道吧?你一定能察觉到,毕竟我从来没有掩饰过。是,你漂亮,爹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我知道他就是喜欢你的。而我么,若不是我娘在,他恐怕会更亲近你吧。可是当我终于把你从爹面前赶走了,却发现你根本不在乎。你一点儿也不在乎陈家,不在乎你受不受欢迎,后来直接来了一个人要收你为徒,也不知道教你些什么,爹竟然也就同意。于是我们只能学些书画,只能天天困在家中,而你呢,都不知道在外面哪儿,见识了哪些大人物呢!”
她轻轻地说:“凭什么呢?我一直在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你能打小就不受约束,也能不在乎也没有爹娘喜爱你,想练武功便能练,还能不着家的在外跑。到了如今,爹还要把你开脱出去,你一丁点代价也没有付出,还能站在这里质问我。”
“你以为自己有多么正义聪明呐,你给别人伸张,你自以为抓住了别人的弱点。但其实不是的,你只是被成功了。明白我的意思么?陈桐生,你只是被安排着,把这些事情做成功了。”
陈桐生越听,眉头越发的皱起来,终于她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道:“张环根本,根本没有对你做什么。你是,是知道的。”
陈蝶头枕在杂草蓬乱的地上看着她,听着陈桐生分析道:“你是,知道的......”
“......他们没死,你也是知道的。”
望着陈蝶的不置可否的表情,陈桐生难以置信的直起了身子:“这些事情你都,都是一早就,一早就知道了。”
还能有谁告诉她陈氏夫妇没死,又不会引发陈蝶的怨愤呢?
陈桐生转身就走,被陈蝶伸手抓住了衣角:“你再别去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来问这些干什么!现在陈家离开了京都,你大可能在侯府住一辈子。以后出去就说你不是陈家人就好了!你还不依不饶什么!”陈蝶忍不住道:“你非要把这些事情弄的一清二楚,连一点活路也不给别人吗!”
“......我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陈桐生后退两步,挣开了陈蝶的手:“你如果,不告诉我,那么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你要,告诉我么?”
陈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片刻后终于说:“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在爹最开始来到京都之时,邹家对爹有恩。小时候常听娘讲什么狐狸报恩的故事,老狐狸受了猎人的救命之恩,便叫小狐狸变成女子去报恩。当时还觉得新奇,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却全然不是这般滋味儿了。”陈蝶道:“你自己去找真相吧,但是......哪怕在你心目中对陈家哪怕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温情,就不要做让我们功亏一篑的事情。”
她紧张地看着陈桐生的表情,陈桐生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陈桐生临走之前略微停步,回头道:“邹士筠并未泄露他们的位置,”她给陈蝶指了一个方向:“你绕条路甩开暗卫,然后便可回家,去找他们了。”
已到卯时,快出太阳了。
陈桐生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抬头凝望着青灰色的天。一道金红的火线自远方天边烧起来,好似被火焰卷了边儿的信纸。马上晨光将揭去这张灰蒙蒙的纸,而将青天白云完全地显露出来,又是一个明晃晃的好天。
可是死的人死了,败的人败了。
只有对邹士筠来说,这才是一个非常令人愉悦的天气吧。
一大清早林夏容兴高采烈地叫着婢女给她提着画具,自己走在前头,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又在一抬眼的瞬间消散了。
“林小姐。”对方礼貌道:“不知小姐,此时,是否有空?”
“没空。”林夏容没什么好脸色,一拍婢女手中的画具道:“本小姐忙着呢,你快走罢。”
她说着就不耐烦地招了招手,示意车夫将马车赶过来接她,连陈桐生站着的地方都不想走过去,摆明了不待见她。
“一些,关于邹少卿,的事情。”陈桐生道。
林夏容哈哈一笑,精心描绘的眉头皱着:“他的事情你问他去呀?与我有什么好聊的?难道本小姐还会跟一个只有三品的小官有什么额外的交情么?”
“未必吧......”陈桐生轻轻说:“城南学堂,不就是一个,好交情的,证明么?”
林夏容顿了顿,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桐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婢女惊慌失措地从府中跑出来,惊慌道:“小姐!小姐!”
林夏容疑惑地回过头去,只听那婢女叫道:“不好了小姐,碧菱姑娘她......她自尽了!”
“什么?”那个提着画具的婢女也不禁失声叫了一句:“碧菱姑娘也......?”
林夏容骤然喝道:“你们给我闭嘴!”
她警觉地盯了陈桐生一眼,随即道:“不好意思,我府中突然出了些状况,跟你是谈不成了。本来也没什么好谈的。”她说罢领着婢女转身就要往回走,陈桐生在身后突然重复道:“也。”
“是因为,洪五自杀,到今日,才说了也字么?”
这背后话的意思就是,难道碧菱跟玷污她的洪五是一伙儿的,才把两人放到一起,说一个“也”字么?
林夏容背影猛的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陈桐生在林府外等了片刻,果然见里面再出来下人,走过来道:“你是陈桐生么?我们小姐要见你。”
跟着下人走进林府,见林夏容冷着脸从后头的院子里绕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低头战战兢兢的婢女。陈桐生看见她半边脸都是红的,眼中也含着泪,知道这是刚被教训过了。
林夏容对着陈桐生道:“你进来。”
“我懒得跟人打哑谜卖关子,也懒得搞那些虚的。”林夏容原来打扮的非常漂亮,可是进了小院子之后连头上的装饰用的发簪也都全部取了下来,她拿块方才婢女送上来的一块温热帕子,仔仔细细地将脸上的妆容擦了,一面道:“说吧,你知道多少。”
她穿的翠金外帛与镶宝钗环尽数去掉,连脸上的妆也洗掉了之后,整个人便显得素净了不少,但这是也可以清晰地看出来那平时被妆容掩盖的东西。
林夏容的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一些憔悴的。
“陈家,陈蝶与邹家的关系。”陈桐生回答:“你也,并不恨她,对么?”
林夏容嫣然一笑:“何以见得?毕竟她杀了张环是真的吧。”
“是么?”陈桐生反问:“你是这样,认为的么?”
“我一早,便去找了,当初学堂的夫子。”陈桐生接着说:“他是做学问,有名的,很好找。”
林夏容抓住帕子的手绞紧了:“我不知道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夫子说,当年你,邹少卿,是关系最,最好的两人。关系好到,当年你将自己,与他的娃娃亲,巴不得到处去说。还惹了,许多笑话。”
“年幼无知罢了......”
“而你,对张环,则完全没有,这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