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中光影昏暗,鬼影潼潼,一股子潮湿腐臭气味,陈蝶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了太多天,已经完全地怕了。
她神经质地磕着自己的手指甲,在夜色中转着眼珠子,不停地低声喃喃自语着:“他会来的,他会来的,他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会来他会来他会来......”
直到牢房外的半空中突然凭空打了一串火花,刺啦啦地一亮,陈蝶立马睁大了眼睛,向那个光亮处扑了过去。
“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陈蝶双手攀住栏杆,把脸紧紧地贴上去,万分急切的样子:“咱们走吧,咱们快点儿离开这里吧,啊?”
黑暗中逐渐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眉眼狭长,嘴唇薄到了一种堪称锋利的程度,俊美得几乎生出了邪气,他戴着状似方士所佩的帽子,广袖长袍,脱俗出世的打扮,硬是让他穿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妖异气息。
他淡淡地笑着,半响才轻轻说:“好啊,你过来。”
此人声音飘渺地如同清晨雾气,带着一股子凉意,陈蝶看着他,好似瞬间放下了自己的所有防备,小声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谁我都不相信,就相信你.....”
她说着按照那人的指引一步一步挪动到了牢房门的位置,那人手指点在沉甸甸的铁锁上,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上面传来“咚!”一声巨响。
接着便是匆匆的脚步声,陈蝶惊慌失措,急的直跳脚,但男子听见这个动静之后却是嘴角一弯,竟然直起身来,灼灼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你慢些!”
邹士筠毕竟一介文官,跟着陈桐生的速度跑上一段路便被甩了一大截子,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喘得简直要背过气。一进入大牢,邹士筠寻思着既然已经到了也就不用再那么着急了,于是放慢了速度,干脆慢慢地走过去。
而陈桐生则好似一支离弦之箭,靠着自己绝佳的视力远远地就看到了牢房外站着一个身影。
陈桐生喝道:“别动!”
谁知对方听到这句话反而动了起来,看动作像是从袖子中抽出了什么,陈桐生下意识屏息,怕是什么毒之类的武器。
但就在陈桐生冲到他面前时,那人缓缓地把手里的东西擦亮了。那只是一个类似于火折子的小玩意儿。
火光在刹那间照亮了他俊美的脸,那双狭长而尾部上挑的眼睛注视着陈桐生,几乎是叹息一般地说:“伽拉希阿......”
陈桐生心中在那一刻掀起惊涛骇浪。
为了他说的那句话,也为了他的那张脸。
陈桐生见过那张脸,她还在黎城的时候,那个充斥着周明则痛苦和回忆的梦境中,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被晋王称作大师,他保着周明则的命,同时又在地牢中拿走了周明则生命的一部分,将那些东西放入了阿盲的身体中,从而造出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皇太子。
陈桐生下意识停住了,惊疑道:“姜利言?”
姜利言闻言一笑,随即那簇小小的火苗坠落在地,陈桐生眼前一闪,他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陈桐生想把那簇小火苗捡起来,但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火苗“扑”地一声灭了,她徒劳地在地上抓了半天,什么也没捡到。
“你来干什么!”尖利的叫声引回了陈桐生注意力,只听陈蝶歇斯底里地叫着:“你把他吓走了!你把他吓走了!他现在不肯救我了!都怪你,都怨你!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伎子的女儿,你这个杂种!”
“你就是想害死我!”
邹士筠先是远远地看到一张转瞬即逝的脸,随即感到一阵古怪的风从自己身边刮过去,接着又是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尖利的嘶叫,声音都破音了,令人十分不适,于是他从墙上拔了根火把下来,拿在手里照亮。
陈桐生默然地转过身去,接着邹士筠姗姗来迟的火把光亮看清了陈蝶的脸。
她满脸恨极了的厌恶,简直想伸手抓住陈桐生就把她一口一口咬碎。
陈桐生大概是跟宋川白学的,嘴角一翘,十足的讥讽神态,慢吞吞地说:“想多了。”
“我只是,为他来的。”
姜利言就是一直在背后支持陈蝶跟张家,林夏容作对的人吗?
邹士筠在一旁听不明白,四处去找刚才自己看见的脸,半响没找到,联想到之前自己身边的风,出了一身白毛汗,于是问:“他是谁?”
陈桐生没回答,注视着陈蝶的脸,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听她的?”
陈蝶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她咬牙切齿道:“你想知道吗?我又凭什么告诉你呢?你一个字也不配知道!”
“怎么,你们要杀我吗?那就来啊!陈桐生你这个贱种你来杀了我啊!来!”陈蝶哈哈地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吧?你这么晚了还能专门来这里,想抓我的把柄呢!”
“你真,想多了......”陈桐生诚恳道:“我不是,为了你。”
姜利言所作所为肯定有目的。
但是他又能为什么呢?
还能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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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六日,第六日早朝,户部尚书孟正青突然站出来,厉声指责御史大夫郑开勾结户部官员在之前的粮草军火上极行克扣拖延一事,乃是导致方家惨遭灭门的罪魁祸首。
御史大夫郑开当然据理力争,反驳其是污蔑。
但紧接着户部尚书呈上了一叠书信,信件内容宋川白知道,大概内容是御史大夫郑开以飞光为交换筹码,令户部侍郎在运往西北的军火粮草上不断做手脚。最终导致火药无法及时充库,导致了方家将领在战场上因此失利,最终男儿尽数战死。
周莞昭看后龙颜大怒,直接将那些信往地上一摔,喝道:“户部侍郎在哪里!”
宋川白在朝堂上看着,闻言眯起眼,样子似有不悦,但他什么也没说。
户部侍郎一到皇帝面前就是猛的一跪,将头重重的磕在地砖上,道:“臣死罪!”
“死罪,”皇帝把这两个重复了一遍,道:“不错,方家在边关为我朝杀敌奋战,你却在后方想着怎么克扣给他们续命的军火粮草,朕就是把你大卸八块也都不为过!”
“陛下,”宋川白抓住时机,见缝插针地说:“是他们吧?不是还有一个御史大人么?”
周莞昭微微一顿,御史大夫郑开怒目道:“仅凭几封书信便可定臣的罪?臣倒是第一回听说,难道现在侯爷排除异己已经到了凭空捏造书信,用以诬陷的地步了么?”
宋川白奇道:“克扣粮草的是户部侍郎,与他通信的是你,站出来指出此事的是户部尚书,怎么又跟我有关系了呢?”
“你!”
为什么跟他有关系,前些日子他才站出来为方家一事愤懑不平,指到了吴翰池鼻子上去,今日便人证物证出来了,要说跟他没关系,谁信?
此时大理寺卿突然往前一步,低头道:“陛下,臣也有事要奏。”
周莞昭抬手按下正要说话的郑开,与朝中的议论,对着大理寺卿一点头:“说。”
“户部侍郎有一子名为张环,因被诱导,而食用飞光上瘾,后被人腹部刺中三刀,五天后毙命于自己卧房内。”
周莞昭笑了一声,但听上去却毫无笑意,冷冷道:“这个时候,爱卿就莫要在这里给朕讲故事了,被刺中腹部三刀,还能活五天?可笑!”
“只要食用了飞光,再加上合适的体质,便可。”葛高瞻两只大眼睛精光直闪,坚持道。
“那又如何?这样的案子似乎也并不归大理寺管?”
“单是张公子被害一案,确实不归大理寺管。但问题在于,行凶之人便是得了御史大夫之子,左散骑常侍的授意,这才对张环行凶。”
左散骑常侍原来还在着急他爹那档子事儿,突然被指责到了着急头上,便急急忙忙站了出来:“胡说些什么!你有何证据证明?”
大理寺卿便唤人道:“带人证!”
过了不多时,带上来憔悴的陈蝶,她头一回上这种地方,还是以罪人的身份,吓的站都站不稳,带她上来的人只一松手,她便无骨似的歪着跪到了地上。
“现在抬起头来,好好地认认吧。”葛高瞻道:“到底是谁指使你杀害张环,又是谁过河拆桥,杀了你一家老小。”
听到“杀了你一家老小”这几个字,宋川白忽然眨了眨眼睛,随即看向陈蝶。
陈蝶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在以各种目光打量自己的大臣脸上缓缓扫过,最终锁定到了左散骑常侍的脸上。
“是他!就是他!”
陈蝶指着左散骑常侍的脸失声叫了起来:“他明明说我杀了张环,他就带我离开这里,他就给我陈家好日子过的!你骗我!”
左散骑常侍简直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急切地转向周莞昭:“陛下,这女子污蔑臣,臣压根就没见过她!再说,臣就是让她去杀了户部侍郎的公子,对臣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大理寺卿所说的,身中三刀还能活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简直是信口雌黄!”
“不可能吗?”
原本一直跪在地上的户部侍郎徐徐抬起头,随即古怪地一笑,他就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缓缓地,一件一件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袍,期间有人试图阻止他在朝堂上的不雅行为,但户部侍郎充耳不闻,于是只好又闭嘴了。
最后一件内里的衣服脱掉,他直起上身,一圈一圈撕开裹伤的,浸满血液的布条,指着腰腹处新鲜的伤口道:“三处刺伤,五天前臣亲手所致,臣如今还活着。恳请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