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最后留下的那个“陈”字果然掀起了波澜,林夏容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得知未婚夫死讯后,她不仅将陈家告上了官府,更是利用父辈职权,将陈老爷的生意打压得没有活路。
但即便是这样,陈夫人也没有再来找过陈桐生。
陈家几乎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户部侍郎没有直接出面,但可以想见的是,张家绝对在背后给衙门通了气,陈家二小姐与人私通,又将情郎害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连宋芷兰一日在侯府中碰到陈桐生,都免不得问了她一句:“你近来......可还好?”
陈桐生点点头说:“不错。”
宋芷兰一脸“我不懂”的表情走开了。
确实不错,烟沙为了防止陈桐生再因为侯府伙食不能满足口味而跑到外头去吃,结果导致宋川白叫不到人的情况发生,她专门嘱咐了膳房给陈桐生开小灶。
膳房里甚至还有个伙计,大约是看陈桐生特别受关照的样子,为了讨好她,还特别跑去外头吃了馄饨,回来之后自己琢磨着给做了出来,专门托人拿个小食盒来送给她吃。
陈桐生按规矩给了赏钱,又记了那个伙计的名字,便没有回音了,老实说这种讨好对她而言不太有效,后来那伙计也送了几次,有一回正好教宋川白撞见了,他笑着说了句:“我怎么没有?”
之后的馄饨就断了,再过两天,陈桐生再想起来去问,就被得知那个伙计已经不在侯府了。
陈桐生一愣,只听烟沙说:“侯爷不喜欢下人做本分之外的事,我就把他打发了,桐生姑娘放心,不是赶出去的,他如今也找了另外的事做,不比在侯府差。”
膳房的伙计研究做馄饨不能算本分之外的事,但拿着这个来讨好陈桐生就算了。
侯府中虽然主仆一副亲善模样,但实际上烟沙是不会特别表现出对宋川白的亲近的,陈桐生想起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敢勒令侯爷穿衣,在侯府中小主人模样的侍女。如今的侯府中,没有人再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做事情,但在十年前,侯府中很多下人都是那副小主人的样子。他们倾心为着宋川白,倾心为着侯府,那种自然的,跟随宋川白长大,并打算一辈子侍奉他到老的亲密氛围,只要呆上片刻就能感觉的到。
但最终那些人也没有能侍奉宋川白到老。他们或许是自己离开了,或许是被打发了,更大的可能是,十年前周明则遇害一事,让宋川白彻底地清洗了身边的一批人,他们便在此之列。
陈桐生念及到此,呼出一口莫名惆怅的气,对着烟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烟沙道:“听说......陈家二小姐入狱了。”
最后的尾音低下去,羞愧的语气,好像入狱的是她自己一样。
陈家的情况陈桐生知道,陈蝶入狱,陈夫人堵在衙门哭,至于陈老爷,他这两年生意做的不太光明,被对家几下找出一堆岔子,如今正在四处借款来赔。其他的陈家子女就更不用提了,忙着清点家里的,忙着去衙门把陈夫人掺回来的,个个手忙脚乱。
在这个时刻,陈桐生不仅不回去帮忙,反而安心地呆在侯府,怎么看都是个不孝顺也不顾家的。
陈桐生笑了笑说:“我有,送钱回去。”
陈老爷也收了,陈桐生本人没什么钱,但方鹤鸣曾经在京都的钱庄里给她存了一笔款。陈桐生取了零头出来,便够解陈老爷的燃眉之急了。
衙门那边陈桐生也有尝试着打点,但她的财物根本送不进去,于是也就只好作罢。
对别人的家事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烟沙好心,免不得说了句:“倘若你去找侯爷......”
阳和侯也不必出面,只要传个意思就行了,户部侍郎当晚对着自己儿子灵堂的态度就很成迷,张家也没有明面上告过,说不定阳和侯稍微地表现点意思,这件事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陈桐生并不愿意这样。
既然陈蝶自己要去招惹,那么她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陈蝶是那种骨气凌然,即使自己要清白全无,马上要送掉性命,也不会去求人的人吗?
不是。陈桐生跟陈蝶很是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她绝不是因为意气用事,就能死撑着不求救的人。
她多么向往名门贵族,因为她知道当名门贵族的好,这样的好处可以教她肆意横行,挥霍,可以让别人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句夫人,弓着背奉承她。
倘若不是为了这样的好生活,她也不会对陈桐生眼红成那样,被刺激得直接就送到人家嘴里去。
这种事情就去拜托宋川白,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更何况,陈桐生几乎是有些冷漠地想,陈蝶自己都不着急,能在那天直接就要把她赶出去,我急个什么劲呢?
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陈蝶就是杀害赵环的人。
三天后,陈蝶主动认罪,定于十六日被午时处刑,而陈家则打算处理了陈蝶的后事,便举家迁离京都,很凄凉的样子。
那天烟沙跟她说话都异常小心翼翼,生怕影响了陈桐生的情绪。
烟沙实在是个好人,陈桐生忍不住问:“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冷漠?”
“这,”烟沙忙道:“姑娘自有姑娘自己的理由。”
“确实。”陈桐生抬脚往外走,被烟沙问道:“姑娘上哪儿去呢?”
“围观一下,处刑。”
陈桐生就这么笑着,在烟沙悚然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烟沙在长廊上转了一个弯,只见宋川白迎面走来,忙唤了一声:“侯爷。”
“桐生可在这里?”
“桐生姑娘她......”烟沙艰难地说:“她去看自己姐姐是怎么被绞死的了。”
行刑台前人潮涌动,这里是集市中的地方,最不缺乏的就是热闹。
陈桐生挤在人群中,冷静地以行刑台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寻找,但一直到陈蝶被头上套着一个小麻布口袋,推到了台上来的时候,也不见有任何陈家的人出现。
这不正常。
陈桐生皱起眉头。围观的民众群情激昂,纷纷伸直了脑袋,想看看这个与人私通,又谋害情郎的女子长什么样子。人群越发地往台前压缩去,陈桐生也被带着往台前挪去。
时辰已到,监斩官掷了牌子,陈蝶被两个健壮高大的侩子手假上了绞刑架,全程她一点儿挣扎都没有,仿佛已经对这个结果完全地认同和屈服了。
然而就在侩子手刚在陈蝶脖颈上套上绳索,另一人要踢开她脚下的支撑时,人群中霍然爆出一声:“等等!”
陈桐生猛然循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娇小俏丽的姑娘穿着鹅黄嫩色的裙装,在家丁的层层护卫下推开人群,冲上行刑台,一把扯下了陈蝶头上的罩子,对着监斩官厉声道:“给我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根本不是陈家的二小姐!”
人群哗然起来,只听那个姑娘道:“你们拿别的无关人员来给她替死,不知道收了别人多少好处?做出这样欺骗民众的事情来!”
台上的监斩官慌里慌张站起来,喝道:“大胆!你是谁家的姑娘,怎的这般无礼,跑来刑场闹事?!”
那姑娘对着侩子手说了几句,侩子手又跑去告诉了监斩官,监斩官顿时变了脸,诚惶诚恐地赶去面前与那姑娘说话。
而就在台下,那个一直跟在邹士筠身边的随行书吏在人群中闪过,眨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陈桐生果断地转身跟上去,她力气大,拨开人群,很快便跟了上去。
那个人很快也就发现了自己身后跟着有人,匆匆地加快了脚步,而陈桐生紧跟上去,就在她即将伸出手的那一刻,身后风声忽至,陈桐生猛然反手一抓,接着往下一拧。
“啊!”
邹士筠惨叫。
陈桐生冷静道:“邹少卿。”
前头的那个人立马点头巴巴地跑了过来,口里道:“少卿你没事吧。快放开我家少卿!”
邹士筠疼的呲牙咧嘴的,道:“陈小姐出手怎么这么狠辣,差点把我手拧脱臼了。”
“我还可以,拧断。”陈桐生道:“你们为,为什么,在这里?”
邹士筠救回自己那条手臂,嘶嘶地抽着冷气,反问:“我与张普打此经过,他听见了有行刑的消息,便跑去看热闹。我见他久久不回,于是来找人,谁知正好撞上了陈小姐要对张普出手......怎么,他做了什么触怒陈小姐的事情?”
陈桐生不答反问:“关于,那个陈字,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知道已经全部告诉陈小姐,多的再也没有了。”邹士筠捂着自己的胳膊道:“我也是看此事蹊跷,才特意告知的,我还指望着陈小姐能够解决谜题呢,难道陈小姐也是一筹莫展?”
陈桐生不答话,邹士筠便笑道:“本来我还以为陈家出了这样的大事,陈小姐怎么也要出面为自己家人做些事情,少不得要侯爷出面,但.......陈小姐毫不徇私,理智程度真是令人钦佩。”
“所以,”陈桐生开口道:“我这条路,没有行通,你便又去,去找了林家人。”
随行书吏张普闻言眼神一闪,陈桐生便确定了下来。
果然,那个敢冲上刑场,揭露陈蝶假死的人,便是张环未婚妻,林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