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水村满村被杀的四十天之后,官兵再次进入了苦水村,从加工作坊地查出飞光二十五箱,共计五百罐。
与此同时,大理寺中。
“您听我说!”一个面貌年轻,而剑眉星目的年轻人穿着绯色官袍,紧赶几步追上前面的中年人,厉声道:“苦水村内那二十五箱飞光,根本远远达不到情报上说的量!这案子不能结!”
“更何况当初刑部把案子转过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他们说已彻查过苦水村,里面飞光无一存留,结果呢?!从苦水村到加工作坊才多远,这就叫彻查过!怕是连村子的门都没踏进去过吧!”
大理寺少卿刘德皱着眉回头:“你想说什么?”
“苦水村全村被灭这绝对是有隐情的,为什么当初不让我们的仵作去检验便将那百口人匆匆下葬!为什么刑部不派人稍加检查,便对飞光无存留之事盖棺定论!分明查出来飞光量达不到,为何又要急着结案,不彻查到底?”
刘德慢悠悠道:“那么,你到哪里去查?”
年轻人张口结舌:“我……”
“邹少卿啊,你这个心情我可以理解,在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许多次这种看似疑点重重,但无法查出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案子。”刘德道:“我甚至为了我那些观点去与顶头上司顶撞,但最后呢,最后我孤身一人去找到的消息,得到的结论还不是跟原来一样?难不成刑部和大理寺这些人加起来比不过你一个?难道我刘德是个瞎眼的不成?”
他说着拍拍邹士筠的肩:“上头既然发了话让结案,我们便结案吧。如今苦水村剩余的飞光找到了,那杀害百余口人的凶手也死了,这不就够了吗?”
邹士筠觉得难以理解:“可是飞光的量……”
“犯人在逃跑途中为了尽快脱身,沿途扔弃了许多飞光。那些装飞光原液的罐子被摔下去之后大多都碎了,碎片数量太多,重新拼合费时费力且无甚大用,你就不用再想了。还有什么话吗?”
“可是……”邹士筠喃喃道:“可是那百余口人,就算方鹤鸣过度吸食飞光发疯,怎么能杀那么多人?就算有被些是死于大火,怎么可能一个也没有跑出来?一个也没有,这不蹊跷吗?”
“有时候就是这样啊,看似巧合的事情偏偏就是事实。邹少卿。”刘德平静道:“苦水村贩卖加工飞光,罪大恶极,从那个村子里出去的飞光又害了多少人,邹少卿想过吗?即便被抓住了,他们也都是死罪,既然人都死了,又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呢?”
刘德说着一摇头,抬脚就往外走。
“这很重要!这怎么能不重要?!”邹士筠紧追不放:“若苦水村人被抓,那是死于律法,可若他们被杀,那就是枉死!若我们不能给死者还一个公道,这就是冤案!就给不上地下那百来口人一个说法,更遑论再去指责他们身上所背负的罪责!”
刘德说:“给他们一个说法……邹士筠,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还是做好手头的事吧,这个案子既然由我负责,就由我来定论。你才来大理寺上任不久,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是正常的,回去吧。”他手背朝后一挥手:“你还是回去吧。”
说罢刘德登上了等在大理寺前,接他回去的马车。邹士筠站在原地,眉头皱在一起,在那张年轻脸孔的眉头挤出深深沟壑。
他确实很年轻,能来做大理寺少卿除了他自己意愿,更多的还是仰仗祖上功荫。因此大理寺内有些人不大服他,他也是清楚的,奈何本人实在比不上长辈,又年轻气盛,刘德这个老资历再压上一头,理想中的一鸣惊人始终难以出现。
一直在身后的人终于摸摸索索过来了,低声道:“大人,咱们也回家吧。”
“回什么家!面都没有吃的!”邹士筠咬牙道:“好一个刘德,既然我好言相劝不听,百般阻挠不让我管,我就偏要管到底,查到底!张普,咱们走!”
“……”张普站着不动,颤颤巍巍道:“可是,我只是一个随行书吏。”
“你是我的随行书吏,所以,跟着我走。”邹士筠一抬手:“一,二,三……”
“走了走了!”张普连忙迈开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几步,然后才回过头茫然问:“大人,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查什么啊?”
邹士筠放下手,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道:“这加工作坊是被谁发现的?”
“据说是阳和侯的人。”张普道:“怎么,您……?”
“阳和侯。”邹士筠垂了眼想:“阳和侯这两年查飞光的动作我也有所耳闻,他的人发现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既然要去见阳和侯,手里要有确切的证据才行。张普!”
“在呢!”
“咱们走,”邹士筠眉头舒展一些:“好,不是巧合便是事实么?咱们现在就去乱葬岗!”
张普看着自己上司神采飞扬的脸,心说,我只是一个随行书吏而已,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我真的就很不愿意啊!
很不愿意的张书吏不久后就出现在了乱葬岗,两腿打颤,握着铁锹铲碎碎念道:“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实在是大人要看,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邹士筠手里捏张帕子,提着灯一个一个看过去,脸色愈发沉重了起来:“你看。”
“我不看我不看!不干我的事!看了要被缠身的!”
“……”邹士筠缩回手低声说:“这几具尸体身上均有致命伤,每人受伤的手法还大不相同,直觉不像是同一人所为。”
他站起来拍拍手:“成了,明儿便调人来,把这些尸体全翻出来重查一遍。”
“……刘少卿会准没么?”
“所以要去求阳和侯帮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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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长明殿前,宋川白背着手站立,身形板直,而眼神笔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门口的金红雕柱。周遭的宫人们也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站着,偶尔交换一个眼神。
女帝的心腹大太监再次推门出来,小心翼翼地到宋川白跟前,低声道:“陛下不适,今儿真见不了您了。”
“见不了我,能见沈平成。”宋川白眼珠子都没往他哪里移动一下,声音也平静得很。
大太监心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帝想见谁就见谁,拿身体不适这种事情拒绝一听就是借口,怎么今天还不赶紧顺着阶梯走了,还较着劲呢?难不成要我直接出来说,女帝其实原话是让你滚回家去?
“陛下身体不好,连着心情也不见好,说不准陛下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想见您了。”大太监赶紧又说:“您在这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身体不适,怎么个不适法?”
大太监心说这个我还不熟,张口就来:“陛下勤于政事,过于劳心,夜里批折子时不小心便染了风寒。”
宋川白微微笑道:“如今刚刚入秋,天还不见着凉,你就能让陛下偶感风寒,可见是最近事务繁忙,教您顾不上了。真是辛苦啊。”
什么叫顾不上?天大地大,宫里还有哪一个事比皇帝的健康平安更大,这不明里暗里说他失职么!多大的罪!
大太监立刻明白这是侯爷见不着皇帝,拿自己下锚,立刻一番痛心疾首的检讨,顺势表达了对皇帝勤劳的赞扬与自己无能的贬低,并言辞凿凿地保证再不会犯,下次别说是“偶感风寒”,就是连一个可疑的喷嚏都不会让千金万贵的皇帝打。
宋川白平常到底不是爱明着难为人的性格,起码不会无缘无故拿乔,跟女帝的心腹对着干,否则大太监也就不会一开始,还好心好意来劝他。见宋川白不再发难,大太监立刻溜之大吉,悻悻地回了长生殿。
大太监推开门,熏香的味道混合着那股暖风立马扑面而来。
只见那被无数月明珠照亮的大殿内,无数道鲛绡制成的轻纱垂帘后,一只手慢吞吞地抬起来,拽住了软榻边,坠着细碎蓝晶垂下去的帷幕。那姿势好像是要把帘子掀开,或者把手伸出来,但那手随即又放回去了。
接着从里面传来一声低语:“走了吗?”
“回陛下,没呢。”大太监十分识趣:“侯爷说实在是担忧龙体,想见上一面再走。”
“担忧……”垂帘后的声音仍然是妇人平时那娇美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只是此时听起来更添疲态,还很沙哑。
“他担忧朕?”女帝反问,声音里带着冰凉的笑意:“他怕不是在外面质问朕,为何不见他吧!”
“陛下!”大太监立马就要和稀泥。
“真是平时惯出来的胆子!”女帝道:“朕身体不适,难道还要强撑着见他不成?让他滚!”
大太监立即奉旨出去让阳和侯滚。
谁知阳和侯站在门口,带着几分笑意问:“陛下真是不适?”
“咱家还敢骗您!”大太监心说:当然是皇帝说什么我做什么了,问这个有什么用!
他凑近了低声道:“陛下都躺着了……”
宋川白似乎对这句话非常满意,闻言眼睛也一弯:“那么,我便不打扰陛下了,烦请公公替我问陛下安。”
你就是想确认陛下病了是吧,不病不罢休是吧,病了你才满意是吧?
大太监忍住满脑子蹿的念头,目送着侯爷回去,不知为何,此时感觉侯爷的步伐都比来时要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