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茗在付明的注视中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道:“仅凭大人这么说,就想定我的罪?退一步说,即便是孔蒙真的如此揭发了我,那也得他拿得出证据来才行!”
付明:“那我们便上证据。”说着回头喝道:“人证带来!”
几个官兵连搀带扶的拢着另外两个人走了过来。
方茗一眼望过去,都不是熟人,顶多平日在府中打过照面罢了。
孔明濯始终不愿意交给方茗太多的权力,本来她这个右游击将军就只不过是个挂虚职的,通常都为官员兼任。而一旦是独任的官员,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权力放在手里。
但在方茗来到峰门关后,孔明濯先是对她表示了一万分的诚意与善意,紧接着,他将方茗的手下与自己的小队来了个互编,往方茗手下插了自己的人,将方茗的下属捏到了自己这边来。
而方茗也逐渐在这样的对待中失去了主导权,现在下属对她的态度,除了她当初方家的心腹外,实际上也不过将她当作孔明濯的下属罢了,她真的要做什么事,还是需要获得孔明濯的同意,这右游击将军当的十分憋屈。
后来方茗与孔蒙打好了关系,干脆也真把这两兄弟当自己兄弟了似的,没事儿就往孔家跑,孔明濯是个正直的人,也相当敬仰方茗战死的父兄,两人关系还相当不错,也就是这种情况下,方茗认识了不大出门的孔顺。
孔明濯对方茗有时候是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比如她当年拐了他弟弟跑去黎城,这样的动静,这些他都不会管,他也没这个权力去管。然而一旦涉及到兵力方面的实权,孔明濯又拿捏的非常死,绝对不会让方茗能够发展的起来。
方茗心里清楚这一点,她身份特殊,在女帝眼里跟个钉子似的,孔明濯自然也不会往老虎屁股上拍,因此她也不很介意这件事,因此有时候孔府来了什么人,或者孔明濯手下又更新了什么人,她也不会特别的关注。
有些人天生不适合走在充满了勾心斗角,野心家沉潜蓄势的路上,但又偏偏莽着劲儿走了上去,方茗就属于这样的人,她天生不是那种对心机谋术融会贯通的人,尽管随时随地提醒自己要谨慎小心,但总归不敏感。
在这方面,她甚至比不过看上去胡搅蛮缠,实则亲手杀了张环的林夏容,也不太比的过邹士筠。
有人能够不动声色,默不作声地利用一切,像是夜色里潮湿的虫子,一切外来的变化,都是巨大变故,能够引起万分的警觉,能够引发联想与推测,但方茗不行,她生来是光明磊落的人,不是潮湿虫,更不是那种天生心思精巧的人。
她是个聪明人,但不够细致,不够多疑。
一直到此刻,她在脑海中回忆着眼前这两个所谓的人证,想着那批流民里唯二活下来这两个人,才惊觉自己在孔府见过这两个人好几次。
而她之所以又印象不深,是因为她都不是在去见孔明濯的路上见到他们的。
但是她一直凭感觉认定了这两个就是孔明濯的人,因为她在孔明濯的队伍里见过,但.....如果不是去见孔明濯,又是去孔府见谁?
孔蒙?
不,孔蒙身边人她都知道,孔蒙不会瞒这些事情。
方茗猛然回头低声问廖瑾:“孔顺现在在哪里?”
廖瑾反应了一下,才道:“之前还在客栈,现在......不知道了。外面消息进不来。”
方茗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两个人已经被带到了自己脚下,根本站不住,官兵一松手,两个人便没骨头似的向下滑,呼吸有些困难的样子,看上去状态非常差。
付明看这两个证人脸色灰败的模样,生怕他们一下子撅过去了,于是吩咐了令人先去请个大夫来,正是他这个指令,让原本心乱如麻的方茗突然心神一定。
付明低头看着地上的两个人,看也不看方茗,问:“你可认识他们?”
“打过照面。”
“在哪里?”
“孔府。”
付明问:“他们是孔府中人?”
“不,应当是孔顺的人。”
付明顿了顿,抬头问:“孔顺是谁?”
“孔三公子,孔将军年纪最小的弟弟,是个病秧子,”方茗道:“孔家不重视他,他便自己想法子了。”
付明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疑惑,方茗不等他问,便道:“大人见了他就知道了,母亲是外族人,自己长得也像外族人,不受方家待见。”
“他母亲什么人?”付明貌似不经意地问:“这两年与我朝打的厉害的蛮夷族么?”
“不是,”方茗道:“他母亲去世的早,我没见过,而且据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出身,只美貌,因此进了孔家,可惜了,”方茗凉凉的补了一句:“母亲再好的容貌,儿子也一点儿也继承上,没个人样子。”
付明此时倒是笑了一下:“我记得孔蒙有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现在看来就是将军口中所说的孔顺了。孔蒙我有幸见过,倒也是秀丽清雅之姿,双生兄弟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将军很看不上似的。看来将军与他们关系并不好。”
他虽然笑,但眼中没什么笑意,方茗懂他的话中话,道:“与孔顺关系确实一般的很,但我可没说孔蒙长的不好,与他关系,也比与他那个便宜弟弟好得多。”
“哦?”
“大人倘若稍加了解一下,便会知道孔顺在孔家是个什么地位,”方茗毫不客气地说:“大概就是福娃吧,还带不来福气的那种,孔家重传统,逢年过节一定要本家子孙老少到齐,他就是这种时候必须凑出来,站在祠堂面前给祖宗看的。还有传言说他眼睛不好,命轮不行,克人,不是克他自己,就是克身边的人,亲娘就是这么克死的。”
“将军信了?”
“大人见了他就知道了。这两人不是孔顺的人么?既然他们两个都在这里,大人何不将孔顺一并传来?”
付明的眼神往她脸上一扫,有实质性一般刮的脸疼,他说:“将军恐怕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这两人之所以在此,是你把他们抓过来的。这两人之所以会成为证人,是因为他们是最后活在峰门关的流民,倘若我再来晚一点,说不定这最后的两个人也就不在了。与他们的上司是谁,并没有什么关系。”
“是大人没懂我的意思。”方茗针锋相对道:“我将他们抓来,正是因为他们那个上司。”
此刻廖瑾突然在身后发声道:“禀大人,至于两年前流民一事,两年前我家将军刚到峰门关,正是人生地不熟时候,而当年的孔顺,却参与了对流民的援助。”
付明脸色一变道:“你是什么人?哪里有你说话的一席之地?也太不知道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方茗立刻拔高了声音道:“还是看他说的内容比较实际,也比较有用吧!”
方茗不失时机地讥讽:“好过只凭一面之词,与丰富的想象力来定别人的罪。”
付明身为五威将左帅,哪里受过被审之人这样的顶撞,他与其他的帅位又有不同。他跟的那个威将便职责不同。付明查的案子,审的人,基本上最后都是收监大理寺的下场,动辄死刑不赦,那都是犯大罪者。他心里只要有了大概的揣测,定了罪,那么这个人无论在眼前是多么神气,在他眼里都已经与阶下囚无异。
而介于他的身份,被审者,基本见了他,再嚣张的人也收敛几分,见五威将如面圣,容不得随意顶撞放肆的。
付明脸色又是一沉,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开口时声音又冷了些,略低了头问地上的人,道:“你们两个,说说看,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抓来。”
方茗也是脸色沉沉,道:“大人,我说了,我做这些是为了......”
付明充耳不闻,打断她把话题又绕了回去,问:“既然将军说之前与他们只打过照面,那么将他们抓来此处,肯定就不可能是跟他们本人之间,发生过什么私怨了,那么还是流民的身份问题......”
方茗有仇必报,立刻也截声打断他,在付明之前声音的基础上将声音再提高了一点,道:“大人没听我说的话吧?我抓他们,完全就是因为孔顺,就是有私人恩怨,也是我与孔顺之间!”
在此时怒火冲脑的方茗忽然在付明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怒火夹杂着难堪的脸色,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方茗能够感觉出来,这脸色并不只是单纯因为他被自己呛声了。
同时方茗也再度冷静了下来,察觉到这个五威将左帅的审讯模式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通常来说,按左帅的权力,此时方茗应当直接就被抓了起来,不应该还在此,试图说服方茗令她认罪。两人这么你来我往,实际上是很利于方茗套取自己需要的信息的,但对于付明来说,又不是很必要。
就在此时,方茗的眼神忽然定在了付明身后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穿着官兵的衣着,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无意中转过来的眼神却令方茗一下子警觉起来,那个人的眼神,他看上去的姿态,不像是一个普通官兵会有的样子。
那人正好与方茗对上,若无其事地与方茗对视了一眼,接着偏过头去跟身边的同伴说话了,看上去倒是很熟捻,似乎真的又属于那个行列的样子。
方茗疑心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