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远远的声音传来,声音严厉:“过来!”
陈桐生对陈辛澜此时的出现多少是很有点庆幸的,但她向来就没有养成向母亲求助的习惯,相反,在陈辛澜面前她反而会下意识地涌起不耐烦的心情。
小陈桐生皱了皱鼻子,心下还奇道,隔着这样的白雾,她娘是怎么认出来她的。往常陈辛澜都是爱答不理的,若是用了这样的语气,那多半是她做错了事情,小桐生马上要挨训了。
“陈桐生,你给我到身边来,不要胡闹!”
我做错了什么?陈桐生愤愤想,我这回可什么都没干,我还救了个人呢,我这就把他拎出来让你好好看看!
想着她满脸怒愤的便朝宋川白冲了过去,一心想把他抓过来,宋川白本来便对身周奇异的地方警惕不已,还越发的疑心她是个鬼差,这下见小桐生的表情,还了得,吓得连连后退。
直到陈桐生被地面的晃动给颠簸到了地上去,才发觉原来地面在如此剧烈的震动着,仿佛正片大地都在摇晃,小宋川白在这样强力的颠簸下根本站不稳,向身后距离不远的裂缝滑去。
在他即将掉下去的一瞬间,陈桐生骤然手脚并用爬着冲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宋川白上半身倒还在地面上,但下截身子已经悬了下去,地面倾斜,即便陈桐生这样抓着他,自己也在控制不住的望他的方向滑去,陈桐生左右张望,没能找到一个可以抓的地方,只好徒劳地叫道:“你抓紧我!”
陈桐生听见有人登上了走进御书房的长阶,身后一阵混乱的声响,听见什么咚咚的倒地了,小宋川白睁大了双眼,却因为怕掉下去不敢发声,两人已经绷到了极点,手嫩的小孩子能支撑这么久已经十分惊人,宋川白小时候又体弱,已经喘的很厉害了。
“抓着什么东西!”陈辛澜厉声喝道:“放了跟我走!快松手走!”
陈桐生背对着她母亲,并不知晓身后发生了什么,看不见,也没有余力去看,她自己的汗都蒙得眼睫一切模糊,发了脾气,尖利地愤怒道:“你过来救他!”
“快放了!走!再晚就走不掉了!”一阵奇怪的沉默,其间夹杂着撞动的声音,另外一些奇怪的声音,当时陈桐生还听不出来,若是她以后再长大些,回忆起来,便能知道那其实是刀砍进人血肉里的声音。
但陈桐生在那个紧要的关头还不知道,她只知道陈辛澜分明已经到了门口,却迟迟不愿意进门来,她就只在门口喊她,骂她,不愿意走近她。
就跟平日一样,她摔了跤,脚踝都摔脱臼,她也只会叫她自己爬起来,明明是大人一捞便能把她抱起来,抱到房里去,陈辛澜偏要袖手旁观,让她抱着脱臼的腿在大太阳的暴晒下面等大夫。
“你管他死活干什么!”陈辛澜骂道:“你何时才能听我一句话!你过来!你过来!你这个杂种你找死!”
陈桐生此时起了倔脾气,宋川白因为惊恐的缘故小脸儿吓的惨白,上半身竭力俯在地面上,艰难地喘息着。此时即便是陈桐生松了宋川白的手,她自己也爬在坍塌倾斜的地砖上,很难爬回去,更别提她还死抓着宋川白不放了。
若是换了其他时候,陈桐生未必有这么在乎宋川白的命,宋川白模样讨她喜欢些,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也就不顾这么多了,但她偏偏是跟陈辛澜赌气起来,一腔的怨愤怒火,牙都咬得发麻发疼,也不松手。
她之所以变成今日喜怒无常的脾气,就是因为她对身周人的态度以及行为特别注意,特别挂念,别家当母亲的,怎么就跟自己的母亲不一样,她怎么就不能有任何一个时候,得到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照顾跟关怀呢?
陈辛澜还在厉声的训斥她,很多时候陈桐生训人骂人的话就是跟她母亲学的,自己亲身经历,发现这些话确实很伤人,便学了来骂别人。
陈桐生张口回道:“你就是想让我死!”
她娘从来没有比她父亲好到哪里去,一个见面当生人,一个不停强迫她做一些奇怪的事,讽刺她,冷落她,把她困在阴冷的大殿里,拿刀割她!
她想,你要是这么恨我,你为什么生我?
为什么要逼着给她喂又苦又涩的汤药,又卡着她的脖子让她吐出来,为什么要用那种逼视仇敌的眼神,拧着小桐生的下巴,掐她的脸,为什么不干脆放了手,直接让她被送去给伽拉?
在短暂的停歇之后,地面再度剧烈地震动了起来,陈桐生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酸涩味,如同实质,闻道鼻腔里就跟刀子割伤了似的痛,那味道从裂缝之中浓烈的升上来,扑到眼睛上,眼睛便灼烧般的剧痛,陈桐生在这样的痛楚中将脸往手臂里埋。
身后风声忽至,陈辛澜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往后一拖,陈桐生立刻感觉抓着宋川白的手松了,叫道:“你救他!”
“你是找死!”
陈辛澜把陈桐生往地上一摔,她手在被拽起来的时候就松了,她连忙使劲睁开眼去看,宋川白也被拖上来了一大截,人摇摇欲坠地爬在裂缝边缘,大约他原本就肺不好,小孩子喉管娇弱,又是吓又是熏,他蜷缩着喘息,被那刺鼻的味道熏的眼看爬不起来了。
陈桐生便伸手去够他,抓住了就开始拖,陈辛澜看她如此作死,小宋川白身上的服饰又如此陌生,便把宋川白拎起来看了一下脸。
这么一看倒还愣住了,陈辛澜当时露出的眼神陈桐生简直太熟悉了,那就是她娘开始歇斯底里前会露出的眼神,心里就咯噔一下,只见陈辛澜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阴魂不散。”提着那血淋淋的长刀就要宰了眼前的崽子。
陈桐生还未来得及挥手拦,陈辛澜也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将宋川白松手一扔,抓住陈桐生就走,陈桐生又抓又咬又踢,而在不断的剧烈震动后,伴随着来自地下的高热,终于有什么东西自地下深处爬了出来。
陈辛澜满手的血,又沾了其他东西,滑得抓不住人,叫陈桐生一下子挣脱了开去,她一回头,吓的心口都快突出来。
这是什么怪物?
漆黑,庞大,粘腻,自地下冒出来,很快膨胀到快要顶到房顶那样高,周身坑坑洼洼,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眼珠子似的东西,占了半个身子那么大的地方,接着那密密麻麻的地方又缓缓地动起来,层层的分裂开,伸出了形状极其狰狞可怖的触手在半空中晃动着。
与着体型庞大可怖的怪物想比,地面上伏着的宋川白简直就跟巨舰面前的小羊羔似的渺小虚弱,甩出一道触手就能把他打死。
陈桐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脑子一片空白的抓住宋川白就跑,引得原本悬空的触手猛然一弹,向他们刺过去,带起一阵腥风,转眼间就已经到了两人脑后。
陈辛澜双手持刀旋身而上,刀刃锋利无比,硬生生将弹过来的触手砍断,厉声道:“快滚!”
陈桐生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母还会武,也从来没有见她拿过刀弓。
两个惹事的小孩子拖拖拉拉地互相拽着跑,宋川白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鬼差不鬼差了,他长公主府的幻象已经消失,眼前的情况只要稍微有点儿脑仁子,便知道留下来才是最危险。
更何况他方才真真切切的感到了疼痛,既然还会疼,那他应该还没有死,宋川白只是疑惑到了极点,惊惧到了极点,那么眼前发生的一切,又算是怎么回事?
“别拉着他,别拉着那个替生的,於菟会追他!”
陈辛澜又追上一条向陈桐生方向弹射过去的触手,一刀砍断,气喘道:“放了他,让他死!他该死!”
哪有什么人该死!
陈桐生偏是不放,到了门口,才是一停,明白过来为什么陈辛澜一身的血,为什么她方才在门口停留那样长的时间。
尸体自门槛出一路蔓延到下面长长的白玉阶,又在白雾的掩映下,断断续续地顺着陈辛澜来的路,一直延续了很远。宫人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陈辛澜竟然是一路杀过来的,在门口被宫人一拥而上给拖住了。
母亲的血腥令她心里一颤,面对满地的尸体简直无处可下脚,不由得停了一停,陈辛澜疾步冲来,她在此刻的速度决计不是正常人能够拥有的速度,简直是一眨眼的事情,她抓住宋川白再度往外一抛,反身挡在了陈桐生面前。
她的反应远在於菟之上,到了此时,於菟才猛然拔高身子,就好似原来於菟堵住了裂缝似的,这么一动,大股深色液体涌了出来,颜色浑浊恶心,如同林中深潭里的沼泽。
陈辛澜神色非常奇怪,其实她们这个时候还能跑,起码还能跑出御书房,远离这奇异的怪物,但陈辛澜却将她卡在门后,紧紧地捧着她的脸,双手用力到卡得陈桐生的脸上的肉都扭曲起来。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陈辛澜眼神骇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快速道:“去我的大殿,祭司神像下方有暗格你见过我打开的,你打开它往暗道里走,不准带那个替生者,不准带那个姓宋的小杂种你听清楚没有!”
“你往里走,不管看见了什么不管听见了什么,不管谁跟你说话都不要里理,顺着直道一直往下走!”
“你是我的女儿。”陈辛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令人分不清爱憎,她双手用力到浑身发抖的地步,死死地咬着牙说:“就算他们都死绝了,你也要活!”
她一把捂住陈桐生的眼睛,然而实在是太仓促了,陈桐生仍然能够看到深色的液体飞速溢上来,如同世上最毒的毒液,在沾到人体的一刹那,顷刻将人溶解。
陈桐生要哭,要叫,要让陈辛澜快点带着她跑,但她张大了嘴,一丝一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陈辛澜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半个身子就活活地被液体给溶解了,滴滴答答地往下融。
她听见陈辛澜似乎在说着什么。
现在轮到你......
永恒的死,永恒的生。
我的......
我的孩子。